
连载三:不为公众所知的改革(3)
特区为什么会遭遇经济学家的批评
深圳特区成立以来,人们对它的批评就不绝于耳。这当然不难想明白,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文化大革命”以来的“左”思潮依然流行,政治环境不如人意,因此在深圳实行特殊的制度试验和开放政策,引入“资本主义”的商业模式和生产方式,在政治上是有一定风险的。在姓“资”姓“社”的问题仍然是一个核心理论问题的时候,争论的焦点自然首先落在特区的制度是否符合社会主义的性质。于光远先生的回忆提供了一个小小的片段:
当然事情并没有完。1982年的1月,“冷空气”大量南下,北京有一个单位制定了白头文件,题目是“上海租界的由来”,说的是清朝末年由于上海道台的腐败,帝国主义在上海设立了租界,我们因此丧失了主权。这是攻击搞深圳特区的人的语言,意思是说搞特区不是搞社会主义,有一段时间这样的舆论铺天盖地而来。另外,当时又发生了一个以计划经济为主的问题。1982年4月22日到5月5日,在北京有一次专门为广东深圳而召开的会议,主持人最后讲话说,坚持计划经济为主市场经济为辅的方针必须进一步统一认识,我认为深圳搞那么大的规划是不现实的,深圳不是一般的大,而是大得无边,深圳特区面积达327平方公里,比全世界特区的总面积还要大,这么大的一块特区面积,全都搞起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吴南生说他手边有这个人讲话的原件,他是按照这位同志的原件念的,原件中还说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有的人想和计划经济脱钩,想割一块土地出去自己搞,我认为搞计划经济是客观需要,不是哪一个领导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你想的是不可能的。现在的资本主义国家,包括日本、美国、法国都认为要搞计划经济,而南斯拉夫则搞得太自由化了。事实说明不搞计划经济是不行的。计委的主要任务是搞好综合平衡,按客观规律办事,计委工作要有全面的观点,不要怕困难,不要怕得罪人。
于老认为深圳特区的制度是符合社会主义性质的。1983年第2期的《经济研究》杂志发表了于光远先生的文章《谈谈对深圳经济特区的几个问题的认识》。他的主要理由是,深圳特区不是政治社会制度的特区,而是经济政策和管理的特区,而且特区里仍然有公有制企业的主导地位。可以想象,他的看法并不会得到多数人的认同。有的学者认为深圳特区的制度是社会主义国家中的资本主义,受到社会主义国家和政府的控制。大多数的老一代经济学家比较倾向于认为深圳特区的性质就是“国家资本主义”这个论断。著名经济学家许涤新先生在1984年1月21日的《北京周报》上发表的文章颇具代表性。他认为,设立深圳特区的目的是通过收买政策实施同国外资本和华侨资本的合作,引进它们的技术和管理,最终发展社会主义。这与建国初期中国政府靠收买政策发展与民族资本主义的合作在性质上是一样的。
当中国内地的老一代经济学家正在为深圳特区定性的时候,1985年5月出版的香港《广角镜》第152期发表了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陈文鸿的文章《深圳的问题在哪里?》,开始对深圳特区五年来的试验结果进行评估和质疑。有人称这篇文章打响了“特区失败论”的第一枪,而且揭开了深圳“第一次大围剿”的帷幕。
陈文鸿在文章中得出的结论是:中央和深圳政府对深圳经济特区的期望,是建成能发展成为以工业为主体的综合体经济,可是,事实上直至目前而言,深圳的工业仍从属于贸易,经济是以贸易为主。就这方面而言,深圳的成绩还未如理想。这个结论来自他简单而“定量”的分析。
根据陈文鸿的分析,第一,资金以外资为主、产业结构以工业为主、产品以出口为主是中央给深圳定下的发展目标,深圳特区尚没有做到以上所说的三个“为主”。1983年进口大于出口,引进的主要是被香港、日本淘汰不用的设备;引进的外资只占30%,这30%中又主要是港资;1983年深圳工业总产值7.2亿元人民币,而社会零售商品总额为12.5亿元人民币,做生意赚的钱比工业挣的钱多得多。
第二,陈文鸿指出,特区其实赚了内地的钱。他在文章里诙谐地说:“更妙的是,一些上海人跑到深圳买了一把折骨伞,发现竟是从上海送去香港,又转回深圳的。上海人很高兴,说是比在上海买少花了几块钱;深圳人也高兴,说赚了几块钱。香港百货公司也高兴,同样说赚了几块钱,真不知谁见鬼了!简直是阿凡提到井里捞月亮。”
最后,陈文鸿又对深圳的贸易模式提出了批评。他认为深圳的经济是依赖贸易的,而在贸易中又主要是对国内其他地方的转口贸易,无论是直接的或间接的,转口商品主要是包含相当比例的进口商品。外引内联的资金之所以投资深圳,主要是因为这个庞大的贸易和由此而来的高利润。深圳五年多时间发展的表面繁荣,也主要根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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