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村工业化,星火拓荒人 ----记我的父亲
张庆喜/文
2009,共和国60周年;2009,父亲66周岁。父亲自6岁起放牛劳动,至今仍自食其力、劳动不止。可以说,父亲劳动的60年,是与共和国共同经历、共同承担,从一穷二白走向初步富裕的60年。愿以本篇文章,献给父亲,也献给伟大的祖国。
(一)
1982年的乡村小学里,我可以订阅《中国儿童报》、《向阳花》这些报刊杂志;我可以根据学习需要,时不时花6分钱买一大张白纸进行剪裁,作学习草稿演算本之用;甚至在1983年家里就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我成了小队里第一个学会骑自行车的小学生。这一切,今天看来,平常不过。然而在二十多年前物质还很匮乏的乡村,这很不容易。让我拥有这样的条件,直接缘于农村改革开放后,父亲承包了小队里的手扶拖拉机,家里经济、物质条件显著改善。
父亲名叫张延广,1943年冬月出生于湖北黄冈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中国千千万万普通农民家庭中的一户。父亲所在的村庄滨临长江,隶属于明代大药物学家李时珍故里蕲春县蕲州镇。父亲6岁开始放牛;11岁上过一年学;17岁丧父(他的父亲饿死于三年自然灾害);父亲兄弟姊妹4人,作为长子其责任与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据父亲后来在家里谈起往事时讲,当时家里唯一的家业是一张大圆桌;父亲的舅舅一度不无担心他的外甥家里条件太差,怕他打光棍;这就是父亲青少年时期所处境况。
1958-1963年,15-20岁的父亲象大人一样,参与小队的农活、兴修水利挑土筑坝、参与乡镇的烧窑炼钢,总之干着当时一个标准农民所干的一切。1964至1965年,父亲调到大队林园干活。
如果没有更多的变化,父亲将按照一个典型农民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命运给了父亲一个机会。使得出身于典型农民家庭的父亲在后来的社会劳动中,从事的是与乡村工业化更相近的工作。1966年,23岁的父亲调到大队加工厂,从此他就与机械、机器结下了不解之缘。父亲在大队加工厂,从会计员作起,作修理、作厂长,一干就是11年。父亲调到加工厂时,当时加工厂只有3人,一切都是从头开始。机器如何安排、坏了如何修理,没有现成的师傅,都要靠他摸索。父亲凭着自己的责任心、踏实,专业钻研机械技术,从一个一窍不通的外行,成为了一名行家里手。1967年,父亲从县里开回了村里的第一台手扶拖拉机;父亲也是成为村里第一位拿到机动车驾照的人。在父亲及他加工厂同事一起努力下,很好的完成加工厂的作业目标,同时还承担着全大队各种农业机械的修理工作,有力保障农业生产。
1977年,大队成立机务运输队,父亲担任队长,他培养徒弟,壮大运输队,发展业务。很好的支持了全大队的物资运输、维护着全大队各种农机的正常运转。
1980年改革开放后,拖拉机承包到户;之后购买下拖拉机,父亲和徙弟们承揽业务,业务经营得红红火火。改革开放是一个转折点,父亲掌握的机器驾驶、机械修理技术方面的生产力进步释放,家里的经济条件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二)
父亲能较普通乡亲率先改变家庭的经济状况,得益于他在改革开放前的的十多年,在乡村工业化的过程中,作为一个拓荒者在技术、技能方面的积累。其掌握的工业化的技术、技能是其率先成功的关键驱动因素。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改革开放所提供的机遇前提下。正如改革开放不是一帆风顺、一蹴而就,之后的父亲事业发展在80年代也是起起落落。
1984年本来通过拖拉机从事交通运输业,经营得很好的父亲,在当时村里兴办乡镇企业的热情与浪潮下,父亲放弃了交通运输的业务,加入了村办乡镇企业。至今我仍不能解释。能揣测的一是父亲在经营方面看得不够远,而放弃了自己抢占先机、放兴未艾的事业前景;而另一个原因,那可能就是父亲是在新中国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对于集体主义他有样一种深深的情结在;亦或,这个项目是村里空前的、最大规模的工业化项目,其前景足以令他这个在计划经济年代深受机械化浸润的工业化拓荒者激情燃烧;毕竟对于惯于艰苦创业的他看来,这个项目寄托着全村美好生活的实现。总之,他全身心的投入其中了。
自1984年至1991年,父亲担任村乡镇企业(蕲春县蕲州镇乳酸钙厂)的机修车间主任、发电车间主任、生产副厂长、厂长。
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农村普遍有兴办企业、发展生产、通过工业实现现代化的热情,但一个企业的经营管理毕竟不是仅靠热情所能维系,后因管理、经营、技术、人才与产品销路不畅等原因,企业终于关停。-----当然,这只是当时年代风起云涌的中国大地上,所进行的改革开放先行先试过程中倒下的无数中小乡镇企业中的一家;这可能也是改革开放过程中必须要付出的成本与代价。
而父亲作为参与“先吃螃蟹”改革的一个个体,也付出了他的代价。父亲连续多年在厂里上班,但厂里却不能按期发放工资(直到工厂关停,父亲和姐姐仍有几年工资未能领到。)这样导致了家里经济状况较80年代上是呈下降趁势。我记得在1988年上高中的时候,每周5元钱的学习生活费都很吃紧;在1992年5月在我大学实习前夕,下了很大决心,在武汉商场买了一双50元的凉皮鞋---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穿上皮鞋。
80年代下与90年代初,可能是改革开放来,家里经济状况最低弥期。但父亲并不气馁,以他一贯的农村人特有的气质承受这一切。1991年底到1994年,父亲在家中利用家中旧房子办取了个人加工厂,制作面条、代为加工村里乡亲的谷物。
(三)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特能承受、话语不多、实实在在做事的类型;但他的创新也让我印象很深。1995年因要照顾我刚出生不久的女儿需要,父亲卖掉家中的一套老房子(也是父亲建的第2套房),和母亲一起来宜昌帮我们带女儿。在宜昌他们只呆了一年。在临回去时,我太太建议他回去开一家商店。我想这只是说说而已。没想他们回去后,还真开起了商店。父亲在我的印象是一直是以“机械技术”为专长,没想到他还能经商、做生意。父亲将家中房子旁边的村里的房子买下来作为商店(这是他置办的第4套房),同时兼营谷料加工厂,继续发挥他的专业特长;另外购置了农村用的四轮带棚的摩托车,做进货之用,也接送村里到镇上上学的小孩。这项工作一干就是十多年,至到今天。当然在这期间,父亲经营商店用的四轮摩托也更新、置换了好几辆。
父亲的创新,不仅表现在商店的综合经营上,在生活上也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1997年父亲就在家里装上电话,这在小队里面是第一台固定电话。当时在村里装一台电话,价格不菲要3000元。而父亲装电话最主要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我们这些子女、亲友联系的方便。父亲在生活中、经营中很节省,但该用钱的时候,他却一点也不含糊。
今天,我也是人到中年,在整个国家社会进一步转型时期,在大城市里奋斗着。当我回顾父亲的大半辈子,很有感触。从物质财富的角度来讲,我们这一代所挣到的比他多;但在我眼里,他仍是一个成功者;并且他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是我所不能企及的:
艰苦创业,先后五次建造、购置房子,最新建造的房子三层近500个平方;
在80年代末社会上弥漫着“读书无用论”的时候,条件再艰苦,仍供子女上学,将三个子女中的两个培养为大学生;
在70年代、80年代初,先后培养驾驶员徒弟十多名,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其所在地的技能致富代表人、技术传播者;
在80年代中期的乡镇企业的机修车间、发电车间带出徒弟七、八名。如今这些徒弟在珠三角、长三角的一些企业中担任中着修理、发电、机电等技术工作。
(四)
当然,父亲最大的成就,我认为是他几十年来的为人做事在乡里有口皆碑;最值得我效仿的是他的敦亲睦邻、乐天知命、既出世又入世的人生态度。
父亲平和、与人为善,讷于言而敏于行;尽自己所能帮助亲友邻里。他用他的一贯的言行举止,赢得了乡里乡亲有口皆碑的“好好的人”个人品牌;这个品牌从青年时期维护到老年;
从上学读书的时间来衡量,父亲是一个 “文盲”,但我内心始终认为他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大半生都在用行动来践行着中国传统优秀的文化;他传承家族的耕读之风、尊师重教;一年之中,看望上辈、祭祀之礼,无一荒废、几十年如一。
父亲在我眼中永远是最好的“身教者”。从小到现在,从他的嘴里从来没有对我讲出人生该如何走的道理言辞。但他的行为与精神,给了我最好的指导。
父亲也是我眼中的“生活艺术家”。虽在农村、虽然条件差,但注意卫生与干净;在家中劳作之余,每次吃饭必自酌1-2两酒;而参加村中宴请,常常有喝过的时候(这与他做事稳健的风格相背),但我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喝的、高兴的是这种乡里乡亲的感情。有一个和他同年的乡亲,在癌症去世前的最后几个月,最喜欢来到父亲的商店,几乎天天过来坐一坐、聊聊天。印象中的父亲永远是外在的平和、温和,内在的达观,他接受现实,从不报怨人生,哪怕仅仅是在语言上。
遵循自然之道,别无心机,也许好人自然一生平安。父亲曾认为家族遗传,自己寿命是60岁,而今他已66了,他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厚待;父亲青年时致命的老胃病,在中、老年后居然不治也不犯。
父亲经历少年的生存困顿、青年时胃病困扰、中年的几番浮沉的苦心经营,老年时期仍自食其力、发挥余热,而同龄人中有些相继过世,他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在我看来也象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老人,生活可以给他很多困难,给他很低起点,但是不可能让他放弃;与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不同的是,他是中国老人,他遵循自然法则,自知自己是自然之子,因此在奋斗中,多了一份地气、多了一份自然平和。
我少年时期,最大的担心是父亲因胃病而发生意外,因为他是支撑全家的一棵大树;而今,我们这些子女在经济上已独立,但父亲在我们心目中仍是一棵大树、精神上的大树。当我们受挫、当我们困惑时,这棵树总会给我们以人生的启示与精神上的力量!
(五)
如今,农村生活虽然好了,但乡村工业化的进程仍是任重道远;父亲,中国乡村工业化艰难渗透进程中的千千万万的星火播种者、拓荒者中一员,在经过半辈子的付出、探索之后,仍还是开着他的电动摩托车行走在这片乡村的土地上,只是这路是新的---不再是泥巴路,而是新修的水泥路!
在中国乡村工业化的征途上、在中国大都市陆续进入后工业化时代,让我们不时回望父辈们走过的路、回到我们文化传统的原点。他们的精神、他们对文化的继承、他们的坚韧创新、他们对生活深沉的热爱,正是支撑我们迈向生生不息的未来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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