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福东/文

“宫婢韩虫儿怀了皇帝的龙种。”1063年初，这个重要消息在大宋宫廷内，经由耳语迅速传播开来。副宰相欧阳修听说了，主管谏院的司马光也听说了。

时为嘉祐八年，真龙天子是宋仁宗赵祯。宋仁宗已经53岁，生过3个儿子都夭折了，这让龙种的传言，上升到了皇储与社稷延续的高度，事关“国本”。

宋仁宗是宋朝第四个皇帝，御宇42年，为两宋期间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那时还没人知道，嘉祐八年将是他执政的最后一个年头。

按照往年惯例，正月十五上元节的前一天，宋仁宗会一大早出来，到各个宫寺逗留，并赐从臣饮酒，傍晚则去宣德门看灯，再喝五轮酒。但是嘉祐八年正月十四这天，他到晚上才出门，去慈孝寺和相国寺转了一转，然后到端门，给从臣赐酒也比往年少了两轮。

他的状态明显不好，两周前就生病，一直持续至今。上元节后，虽然每天都上朝，但健康更每况愈下。就是在这时，韩虫儿怀了龙种的消息不胫而走。

在司马光和欧阳修的事后回忆中，韩虫儿因是底层宫婢，所以经常去水井打水，有一次被宋仁宗撞见。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宋仁宗看见宫婢的水桶绳子上缠了一条小龙往外爬，但这个小龙只有宋仁宗一人能看到，他特地问了身边的人，都说没看到。宋仁宗觉得这是个异象，特地把韩虫儿叫到身前，仔细看了看她，问明身份，第二天就宠幸了她，韩虫儿因此有了身孕。

韩虫儿在最初的对外宣示中，特别强调水桶绳上被宋仁宗背书的“小龙”。这里真正的冲击在于：龙不仅是一个隐喻、一个图腾，它是真实存在的合法性证明，为天子加冕，绵延永世的社稷。

它不啻于一个惊雷！因为常年病怏怏的宋仁宗，在群臣再三劝谏之下，才在半年前收养了堂侄赵曙（又名赵宗实）为皇子。皇子，就是它字面的意思——皇帝的儿子，并不一定是太子（太子是在诸皇子中选拔出来的皇位继承人）。也就是说，如果宋仁宗突然有了一个亲生的皇子，从他心不甘情不愿始终不肯立赵曙为太子的表现看，那几乎可以肯定下一任皇帝是哪个了——卑微低贱的宫婢韩虫儿的儿子？如果她生下来的确实是男丁的话。

围绕出身最卑贱的私身韩虫儿，被宋仁宗过继并钦点的接班人宋英宗——嘉祐八年突然成为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个人，内心五味杂陈，重压之下竟发了疯。

但吊诡的是，在官方正史事后的宣扬中，赵曙是有出生祥瑞的，这意味着他离开母胎的那一刻就注定成为皇帝，如果确实如此，那他委实不需要因韩虫儿而惊慌。而更显离奇的是，在天子的祥瑞文化中，宋仁宗却成了一个例外，他统治中国42年，却没有任何关于降生祥瑞的记载。

一

韩虫儿在宫中宣称自己怀了龙种时，正值宋仁宗走入人生的末程。

他的政治生命停留在了嘉祐八年（1063年）。这一年的正月，他虽然带病上朝，但能在《宋史》上留下一笔的，仅有“交阯贡驯象九”，他被动接受了交阯（今越南）上贡的九只驯象。驯象，在当时也被认为是祥瑞之物。只是，九只瑞物此刻已无力改变什么。

他仍然渴望有一个亲生儿子，可以接续他的事业，成为下一个真龙天子。这个月中下旬，韩虫儿开始对外传播圣上“尔当为我生子”的玉音，曹皇后正忙不迭将这个最卑贱的宫婢照护起来。

曹皇后每天给韩虫儿2千钱，每月6万钱。这不是一个小数字，当时宋代乡村下层普通百姓每月收入少于3千钱，仅为韩虫儿的二十分之一。

一年前，司马光曾上疏宋仁宗，批评宫廷浮费过多。从韩虫儿所受的赐予礼遇看，曹皇后没有亏待她。宋仁宗没有做任何辟谣。

在耳语中流传的宋仁宗宠幸韩虫儿的嘉祐七年腊月，他给两位爱妃升了品级，其中德妃沈氏晋为贵妃，贤妃苗氏晋为德妃。而宋英宗，在这个时候该隆重登场了，彼时他的身份是皇子赵曙。

宋仁宗带着收养的皇子赵曙与诸宗室、从臣，于嘉祐七年腊月丙申（1063年1月25日）、庚子（1063年1月29日）两次前往龙图阁与天章阁，观赏祖宗御书和瑞物。宋仁宗每一次都在群御殿设宴。

据《宋会要辑稿》，天章阁里陈列有北宋前三个皇帝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的瑞物共30种。1月29日那天，他们观赏了13种。这其中有一个瑞物被认定为是“龙卵”，这是一个很小的蛋，上面有紫斑。

“龙卵”的隐喻，对宋仁宗和皇子赵曙，都别有意味。

1月29日这一天是立春，宋仁宗显得格外高兴，他说“天下久无事，今日之乐，与卿等共之，宜尽醉勿辞。”从臣们喝到很晚，醉得衣服上都洒满了酒。

这一次的群御殿宴席，同行的还有宋仁宗的辅臣、近侍、三司副使、台谏官、宗室、驸马都尉、主兵官等人。

这差不多就是宋英宗赵曙，登基前最后一次在史书上的登场了。这是一个在宋史中籍籍无名的皇帝。他只活了35周岁，在位时间不及四年，且有13个月处于严重发疯状态，需要曹太后垂帘听政。

没有人记录下群御殿宴会之后，在朝廷上下都在议论韩虫儿怀上龙种的消息时，赵曙内心是何感想。

赵曙，那个千推万辞，在几个月前（嘉祐七年八月辛丑日，1062年10月2日），终于还是不情愿地搭乘肩舆进入了皇宫的人，在与迎接他进宫的使者对峙过程中，留下一句非常震撼的话语：“非敢邀福，以避祸也。”

皇子于他是灾祸吗？

如果说，在没有任何皇子竞争的情况下，他的内心深处就一直有一种深深的对宫廷倾轧的恐惧，那么很显然，这种恐惧感在韩虫儿高调怀上龙种之后一定加剧了。尤其是，在被宠幸的传奇故事中，不仅有宋仁宗“尔当为我生子”的期盼——那似乎意味着对赵曙的一种离弃，还有绘声绘色的只有皇帝一人能见的“小龙”祥瑞。

二

从来没有一个祥瑞能像“龙”一样，如此紧密地与皇帝联系在一起，所谓“夫龙飞九五，配天光宅，有受命之符，天人之应。”“龙”是皇帝的专属符瑞，对于韩虫儿这样的被宠幸者，“小龙”已是她可能传递的祥瑞的极限。

《宋史》记载了宋朝前三个皇帝出生时的景象。

开国皇帝宋太祖，“生于洛阳夹马营，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满屋子的红光，一夜不散的异香，以及持续三天的金色肉身。

第二个皇帝宋太宗：“初，后梦神人捧日以授，已而有娠，遂生帝于浚仪官舍。是夜，赤光上腾如火，闾巷闻有异香，时晋天福四年十月七日甲辰也。”红光的烈度更强了，上腾如火；异香也更浓烈，已从室内飘散到闾巷。另外还有神仙捧日的加持。

符瑞升级，对太宗具有特别意义。太祖赵匡胤死得突然，接班人不是皇子而是弟弟赵光义，坊间一直有“斧声烛影“的传闻。无论真相如何，宋太宗赵光义都需要“神人捧日”的加持，来增加自身的统治合法性。

接下来是宋真宗，也就是宋仁宗的父亲：“初，乾德五年，五星从镇星聚奎。明年正月，后梦以裾承日，有娠，十二月二日生于开封府第，赤光照室，左足指有文成’天’字。”真宗秉承了太宗梦日受孕的优良传统，同时也有自己的特异之处，包括出生前一年就有五星联珠，而且脚趾上还有“天”字。

在宋朝皇帝中，宋真宗可能是最热衷符瑞的一个。孕产时的瑞异虽有迭代升级，但基本沿袭旧制，算不上创新。他最大的创意，是亲自主导了两次“天书事件”：第一次，声称半夜有神明来访，并于次月在左承门上降了一个黄帛天书；第二次，天书又降到了泰山，他还专门为此跑去封禅。一般认为，宋真宗总说自己有神仙朋友，和他因与辽朝签署澶渊之盟导致的合法性危机有关。

宋仁宗先略过。重点来看下那个把“皇子”当成灾祸的宋英宗赵曙。

《宋史·英宗本纪》是这么说的：“初，王梦两龙与日并堕，以衣承之。及帝生，赤光满室，或见黄龙游光中。”《宋朝事实》更有进一步的细节：宋英宗的父亲用衣服接住了两条龙和一个太阳之后，两龙继续在天空中游戏，其中一条龙看着宋英宗的父亲说：“吾非王所能有也”。

宋英宗这个怀胎降生的符瑞，已经远远超过了祖宗。太宗和真宗的母亲只是梦到一个太阳，英宗的父亲则是梦到一个太阳与两条龙一起投胎。不仅是梦到，在英宗出生后，还有人看见黄龙在光中游——看见可比梦见进阶多了。看见龙已经是符瑞巅峰了，还要强调是帝王色——黄色。

这是极致凡尔赛。不仅超越祖宗，在有宋一代，宋英宗都堪称是降生符瑞感最强的皇帝。

问题的尴尬之处在于，宋英宗的所有符瑞，都只能在其登基后对外宣示。如果时间提前，一定会被宋仁宗认为是诅咒他终将无子吧——如果不是篡位者的话。

而宋英宗的父亲濮王，其实在赵曙被过继为皇子之前就过世了。这意味着，他在生前就对家人说过宋英宗要当皇帝，所谓“吾非王所能有也”，指的就是赵曙终将过继给宋仁宗。

既然有如此昭然若揭的符瑞，那一定是做皇帝的料子，逃都逃不掉的。不知道赵曙“非敢邀福”的恐惧因何而来。除非他内心清楚，所谓的濮王之梦，根本就是杜撰。

越是具有危机感的皇帝，越需要光灿的降生符瑞护体。具有强烈“避祸”意识的宋英宗，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两龙与日并堕”及“见黄龙游光中”的神话笼罩，实非偶然。

但在嘉祐七年的腊月，一切都还在未定之中。赵曙被过继为皇子，但尚非太子，而仁宗并未放弃广泛播植以收获龙种的企图。

到了立春这一天，宋仁宗正意气风发，以“天下久无事”的盛世自满，天章阁观瑞物的太平期待，群御殿酩酊大醉的与臣同乐……在宋真宗去世时，宋仁宗12岁，他记得父亲对祥瑞的各种迷恋，他也知道瑞物究竟意味着什么。尤其是，那个所有祥瑞中的王者——龙。

半个多月后，当那个“小龙”的祥瑞附着在韩虫儿身上的传言弥漫开来时，它似乎预示了宫婢子宫内蠢动的生机，对无子的宋仁宗而言，那是太子之象；对被收养的皇子赵曙而言，那就是最强竞争者出现的征兆，是更无可避之祸。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宋仁宗看见了韩虫儿水桶绳上的小龙。它是真的存在？还是皇帝出现了幻觉？抑或只是他迷上贱婢后想要对抗舆论的一种策略？或者它纯然为韩虫儿的一种虚构？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奠基在祥瑞信仰上的故事。

回到宋仁宗，问题的核心在于，正史中没有记录宋仁宗本人出生时的任何祥瑞。这极不寻常。

查《宋史》，北宋诸皇帝，只有宋徽宗和宋钦宗出生时没有祥瑞，因为他们是“亡国之君”。宋仁宗谥号“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历史评价极高，如果再考虑到他的父亲宋真宗迷恋祥瑞到发狂的程度，就更加不可思议。

这背后的秘密是什么呢？

三

韩虫儿在皇宫水井边偶遇宋仁宗时，井水并没有结冰。整个嘉祐七年冬天，气温都在零度以上，这是一个暖冬。

11世纪的北宋，正处于所谓“第三个温暖期”的末尾，自隋唐开始的温暖气候，将在12世纪转向“第三个寒冷期”——那将是宋仁宗过世40年后的事了。

气候深刻地影响着前现代的统治者。美国学者布雷特?辛斯基的研究结论是：“在温暖期，中国经济繁荣，民族统一 ，国家昌盛；寒冷期，气候剧变引起经济衰退，游牧民族南侵，农民起义，国家分裂，经济文化中心南移等”。

宋仁宗的盛世在一定程度上正得益于气候，只是他和同时代的所有人都不可能从千年的长度去理解这种历史进程。他们宁愿去相信冥冥中有瑞物在预示着什么。

嘉祐七年，展现在宋仁宗面前的王朝画卷，可能是过于完美了。他没有想到，天章阁观赏瑞物的行程刚结束，他的身体就明显变差了。

在这之后，仁宗明显扛不住了。二月癸未（1063年3月13日）是重要节点，《宋史》对仁宗此次疾病的记载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帝不豫。”第二天，宋仁宗就大赦天下，“减天下囚罪一等，徒以下释之。”

宋仁宗想要通过减免刑罚的施政惯例来祈福、化病消灾。这在当时有一个专门的术语叫“颁布德音”，是“天人合一”信仰下，为了宇宙和谐目的而采取的德政。追求宇宙和谐，用现代物理学的说法叫“对抗墒增”，只不过传统社会有自己特异的归因与方法论。

宋仁宗是有宋一代著名的明君圣主，他的确很勤政，3月17日病情略有好转，就爬起来在福宁殿西阁接受中书省和枢密院的奏事。这里是皇帝的寝宫，平素群臣不得入内，这一次他们看到宋仁宗的床帐、被褥都很陈旧，表示惊讶。宋仁宗看了看宰相韩琦说：我在宫中，就是如此自奉甚俭，毕竟生民的膏血不可以浪费。

说这些话的时候，宋仁宗或许会感念自己正以身作则顺应天意。祥瑞和凶兆，都代表了上天的启示；节俭与奢侈，同样会感召福祸。宋仁宗对此有多相信呢？下面的一个故事很能说明问题：

有一日，“天大雷震”，宋仁宗认为这代表上天的震怒，是一个凶兆，于是衣冠焚香连续礼拜上天，拜完后又静坐思考，自己到底做错什么才导致雷声如此之大，但终究没想明白。后来正赶上宫廷后苑的工匠上进了一个七宝枕屏，宋仁宗就把它打碎了。

为什么要把这个七宝枕屏摔碎呢？一个现代理性人眼中完全莫名其妙的行为，于宋仁宗却有着非常浅显明白的道理。北宋大儒邵雍的儿子邵伯温对此评论说，正因宋仁宗“敬天之威如此，其当太平盛时享国长久，宜矣！”

出生于1055年的邵伯温，也是《宋史》“列传”中的人物，他对宋仁宗完全没有理解上的隔阂。在他们看来，上天的每一个异象，无论是祥瑞还是凶兆，其因都可以追溯到天子的言行，其果则体现为人间福祸。宋仁宗很快找到了“天大雷震”的答案，七宝枕屏所代表的奢靡生活，才是上天震怒的原因啊。于是，背锅的七宝枕屏遭了殃。

这个案例可以以小见大，映射宋仁宗朝执着于表象的以敬天为核心的治理模式与施政特点。

在这之后，另有一事值得提及。宋仁宗做了一个梦，有三个神仙自称道化真君、护正真君、定志真君，好像在他左右翊卫。醒来后，仁宗感觉病痛稍平，下诏遍求三神的祠庙而不得，后来却在他登基接受的道家符箓中有所发现。

仁宗于是下诏“加号上仙隐影唐将军曰道化真君、上灵飞形葛将军曰护正真君、直使飞真周将军曰定志真君，仍于在京宫观营建殿宇。”这一天，是4月16日。

一周后，宋仁宗的疾病似有好转，先后两天在东门幄殿和延和殿上朝。4月24日，群臣以为皇帝圣体康复了，还专门拜表称贺。

三神的殿宇正按部就班营建，对宋仁宗而言，神仙在梦中“翊卫”应是比“天大雷震”更分明的信号，它代表了一种向好的健康预兆。

在这期间，被收养的皇子赵曙每天照例去向宋仁宗请安；自称怀了龙种的韩虫儿，则被曹皇后派宫人好生照顾着。

没想到，4月30日夜，宋仁宗突然暴崩于福宁殿。

四

宋仁宗接替皇位，原本就充满波折。

宋仁宗生母李氏是宫廷侍女，宋仁宗出生时，她刚13周岁。真宗崩后，刘皇后垂帘决事，一直到死都不肯让宋仁宗亲政。宋仁宗12周岁即位，但23周岁才真正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皇帝。

宋仁宗一直以为刘娥是自己生母，即位后，真正的生母李氏默然处于先朝嫔御中，从未表现出不同。后宫其他人害怕刘太后，也没人敢道出真相。一直到刘太后去世，宋仁宗都不知道自己是李氏所生。

李氏比刘太后早一年去世。那是明道元年（1032年）农历二月，李氏病危，在死亡当日被封为宸妃。

宋仁宗生母并非刘太后，这事不仅后宫知道，吕夷简这样的臣子也晓得。宋仁宗长到23周岁还被蒙在鼓里，可见大家对刘太后的惧畏程度。

种种迹象显示，刘太后生前，宋仁宗的确不知道自己是李宸妃所生。李宸妃逝后，墓志文为副宰相晏殊所作，内称李宸妃生女一人早卒，无子。还在继续隐瞒。

宋仁宗亲政后对此非常不满，曾把晏殊的墓志文拿出来对宰相吕夷简说：晏殊作为侍从，怎么可能不知道朕是谁生的？他写“先后（指李宸妃）”生完公主后就不育了，到底想干嘛？

吕夷简回答说：晏殊固然有罪，但宫中秘事，我作为宰相也只是略知一二而不得其详。晏殊可能确实失察了，但刘太后在位，他如果说陛下是李宸妃所生，能保证人身安全吗？

宋仁宗沉默良久，后来还是把晏殊贬出了京师。李宸妃到底是怎么死的？这是一桩历史谜案。

刘太后比李宸妃晚15个月去世。到了这时，才有燕王对仁宗说：“陛下乃李宸妃所生，妃死以非命。”燕王是谁呢？他是宋太宗第八子，宋真宗的弟弟，宋仁宗亲叔叔赵元俨。

且不说李宸妃死因，单就宋仁宗生母这件事，刘太后在世时，连八大王赵元俨都不敢对宋仁宗透露，这背后的宫廷内部运作逻辑，你能感知得到吗？这不露声色的平静背后，是严酷的宫廷倾轧史。

作为北宋第四个皇帝，法统的延续在宋仁宗这里仍面临挑战。

宋仁宗生有三子：杨王赵昉、豫王赵昕和荆王赵曦，皆早亡。在生命的暮年，为收养皇子而与群臣发生的激战，令他身心俱疲。而在水井边，韩虫儿桶绳上“小龙”的祥瑞幻觉，或许振奋了他的雄力比多。

北宋天子降生之际各种瑞像充盈，而宋仁宗是第一个没有符瑞的皇帝。这是他的尴尬之处，因为所有符瑞都要牵涉到天子的生母，而宋仁宗的生母却是一个被隐藏的秘密，这让刘太后如何是好。

反倒是刘太后，成为了宋朝第一个有降生符瑞的后妃。“初，母庞梦月入怀，已而有娠，遂生后。”毕竟是女子，在男权社会的极致瑞像，也只能是阴柔的月亮了。刘太后在垂帘听政期间，曾穿皇帝的衮服祭祀。她内心显然有做皇帝的欲望，只因种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又作罢。从宋仁宗长期不被宣布出生祥瑞，亦可窥见刘太后的心机。

宋仁宗是靠年龄熬倒刘太后的。他寻求臣子帮助，不让刘太后遗诰中的杨太后干预政事，但终究没有勇气追究生母杨宸妃的死因。在临终前，深信天人感应的宋仁宗，不知是否会慨然于自己贵为天子却无降生符瑞的不吉？又或者他终于长舒一气，为寻得接班皇子而自认告慰祖宗？

终宋仁宗一生，皇储成为贯穿生命全程的核心议题。这个被唤作“国本”的大事，甚至于在宋仁宗投胎之前，就曾反复折磨过他的亲爹宋真宗。它成为埋在宋仁宗生前的一个烧脑悬疑片，又终于在宋仁宗身后掀起惊天宫斗剧。

这是一场有关皇位接班人的终极决战。

宋仁宗崩后，韩虫儿最终被曹皇后判定为“诈孕”，赵曙无风险胜出。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宣称自己入胎时，自己的父亲“梦两龙与日并堕，以衣承之。”出生时更有“赤光满室，或见黄龙游光中。”

而在刘太后薨逝时，23岁的宋仁宗已经错过了补救祥瑞的时机。但他终究是幸运的，不仅在宫廷倾轧中幸存了下来，还收获后世关于“仁治”的美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