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五:祖国的陌生人(3)
许知远
14:50
2010-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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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观

小王是用他那辆年头过长的长安面包车载我们去的。一开始,我们不信任他,自我们出现在葛洲坝时,他就一直在劝说我们乘他的车去参观三峡大坝。官方的旅行社知道如何对待这些个体竞争者,他们的窗口贴上了本地有关游客被“黑导游”欺骗的报道。但是官方旅行社的态度傲慢,行程时间僵化。小王最终成了我们的导游,150元,然后得意地把一个通行证晃给我们看——有了它,你可以行驶在三峡工程的专用公路上。

事实上,我们庆幸碰上了他。他给我们讲解经过的桥梁和隧道,那条河流叫乐天,因为白居易曾在此露宿过,还有那条延伸山沟,那是备战备荒年代的兵工厂。我们还路过了中华鲟的养殖基地。

“每年夏秋,中华鲟聚集于长江口,溯江而上至长江上游金沙江一带产卵,然后幼鲟顺江而下,到东海、黄海的深水中成长。葛洲坝修建后,它们上不去了,就拼命撞大坝,结果死伤很多,科学家们不得不把它们都捞起来,放在那里人工养殖。”他说。

这是旅行中最触动我的插曲。一连几天,我都在想象着中华鲟的绝望。

它或是被水坝工程危害的生物中最著名的一种。据说它是真正的活化石式的动物,其祖先足以上溯到1亿年前。多年之前,我在电视新闻中见过它的模样,4位捕到它的渔民正抬着它准备放生。它看上去足有3米长,丑陋而威严,身躯庞大而骄傲。几天后,一位参观过养殖基地的朋友对我说,这些昔日江中王者,像猪一样被饲养着,通体是饲料的脏乱。

小王出生于1970年,几乎是葛洲坝的同龄人。他来自一个真正的水利之家。在武汉学习水利的父母亲把青春奉献给了河南的丹江水库,这个水库如今是南水北调工程的枢纽。他们在1970年来到宜昌,开始为修建葛洲坝工作。小王和两位哥哥的童年是在葛洲坝的工地上度过的,而当他们成年后,三峡大坝则是他们人生的机会。1994~1997年是修建三峡大坝最繁荣的时期,“有10万人在工地上,”小王兴高采烈地回忆起来,“山西的、新疆的、四川的、东北的,哪里人都有,他们都知道这里有几千亿的大工程,都希望承包工程,发大财。”发财的人仅仅是少数,那些经过层层转包的工程,经常让最后一环真正干活的人吃了大亏。

那真是个可以想象的火热和混乱的年月,那么多年轻人满怀着欲望,聚集在此。如今,大坝已近完工,而且我们到来的这一天正是大年初一。坝区寂静无人,空阔萧索。小王指着一片荒地说,这里将建成一个高尔夫球场,而当初那些供管理者居住的小区,将改造成度假村。他们希望,旅游者源源不断地涌来,参观这人造的奇景。

太平溪镇是大坝边的一座小镇,它的斜对岸是著名的三斗坪。小镇被包裹进白色的瓷砖里,它拥有一个新镇的崭新,却又有着不属于年轻的萧条。镇机关背后是一座丘陵,前面则对着长江,正符合中国的风水,背山向水,一辆车正停在门口。街上满地爆竹的残骸,人们聚在一起打牌,除了我们没有别的游客到来。

我站在江边广场,身后一块巨大的花岗岩,它被称做“太平石”,是为了纪念那条横跨整个江面的巨大水坝而立,一位本地的现代墨客为此撰写了《太平石赋》,提到了盘古、女娲与大禹—中国历史的神话源头,都与水、石相关。

正对着我的是18根灰色、光滑的混凝土柱子,笔直、静默地矗立在江水中,它们是供等待过闸的轮船拴锚所用。江面宽阔,江水清澈、静止不动,下午3点,阳光依旧灿烂,打在水面上,泛起耀眼的金光。江对面的山峰若隐若现,山前则是拥挤在雾中的高楼,像是海市蜃楼,那是从下游迁来的秭归县城。

我第一次看到了三峡大坝。水坝像是一条悠长的水泥走廊,没有期待的那样壮阔,却可能适合傍晚时散步。被它拦截住的江水,正汇聚成平静的大湖。即使再讨厌陈词滥调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念出毛泽东的诗句“高峡出平湖”。

现在,我看到它画卷般的美丽和平静,却不知道其下隐含的更多情绪,旅行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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