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彤/文 作者自述：8年来，我家的保姆帮我承担了绝大部分家务琐事，她则挣到了一笔足以在家乡的小城买一套不错的商品房的钱。我常说她，如果你多上两年学，如果不是你的丈夫死得那么早，如果你生的是男孩，如果你的孩子没有送给别人，如果……，可对于一个40多岁的农妇，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很自然的，我们互相看到了对方的生活，作为典型的城里人和乡下人，我们双方都有极大的好奇，而且她对我们小区的家长里短甚至比我还知道得多，我乐意与她聊天，分享邻居们的热哄哄的隐私——唔，原来大家都差不多嘛。 

每天晚上，收捡完了，我一天的事也就基本上完了，可以随便到小区里面去散步。很快就认识了一大群保姆。这个小区，大部分人家都有保姆。 

原来没得几个小保姆，差不多都是我这个年龄，40出点头：赵家的周姐、钱家的我，孙家的郑姐，李家的王姐。表姐当初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想喊幺妹来，我在家，表姐说不，非要我来，说是主人家就想找个中年人，幺妹就算了，还是留在家头做美容师。怪了，人人都说小保姆，其实都是老保姆。 

城里头的人，鬼得很，晓得啥子是好货。 

小保姆没得做家务事的经验，主人还要手把手地教，又吃不得苦，农村里面的女娃娃比以前也娇生惯养得多，就像我们家幺妹，虽然他爸爸死得早，只有我一个人带她，还不是当成宝贝，好吃好穿地供起，没下过田不说，她喜欢漂亮，我还出钱让她去学做美容，她要去给人家做保姆，我舍不得。孙家在用郑姐之前就是个小保姆，说是18岁，来了一个月，啥子也不会做，天天想家，哭，主人还要哄她，后来她才说实话，只有14岁，比孙家的女儿还小，那个身份证是假的。主人只好赶快把她送回去。还有哪家，生个儿子，请个小姑娘来帮忙，结果晚上睡觉，小保姆比奶娃娃还能睡，娃娃哭得天昏地暗，她还照样睡得香。我看她是装的，奶娃娃哭的声音凶得很，哪个睡得着哦。最后还不是换个40多岁的月嫂。幺妹还是在家做个美容师好。咋个说美容师也是个手艺，做保姆算啥子本事嘛。做保姆是体力活，我种了十多年的地，还挑过砖、卖过菜，论力气，怕比钱哥还得行，不要看他还不到四十岁。 

更重要的是，小保姆没得我们这些老保姆心态好。小姑娘家，心思多，到城里头来，一看城里人过的生活是那个样子，肯定觉得不公平，要东想西想，又想找好工作，又想找好男人，想跟城里人一样。一攀比起来，心眼就多了。主人最怕的是就是保姆多心，防我们就像防贼。楼下那家，专门用文盲，免得保姆知道得太多。我们这个年龄不想那么多了，半辈子都在农村过活，有死了丈夫的，有被拐卖的，有卖儿卖女的，活到今天不容易，好多东西得不到就算了，不去想。钱姐说我心态好。我在这儿管吃管住，做些家务活，还能挣钱，当然比我天天下地种菜心态好，也比我上采石场砸石头心态好。我活了半辈子，只跟自己比，不跟别个比，乡下人永远不能跟城里人比。钱姐每天早晨一起床，先跑到阳台去抽根烟，头发蓬起个大波浪，绸子睡衣飘飘的，指甲血红，抽烟，多好看的，难道要我跟她比？年轻女娃娃，才活了十几年，有啥子可以跟自己比的？自然是跟别人比。趁年轻还可以找更好的工作，找更好的男人，找到了，也可以像钱姐一样，烫大波浪，染指甲，抽烟。 

主人家不愿用小保姆还有个原因：恋爱。有一家小保姆，不到18岁，跟保安谈恋爱，还跑到保安宿舍去住了两晚，主人马上就把小保姆赶走，说是万一小保姆怀了娃娃，主人负不起责任，她是啥子未成年人。谈恋爱就要分心。我们老保姆不谈恋爱了，不分心。 

老保姆千好万好，还是有几家人喜欢用小保姆。张老家就喜欢用，他家只有老两口，儿女都不在身边，有个小保姆，家里头气氛就不那么死气沉沉，热闹得多。张老像待孙女一样待那个小保姆，教她看书写字的，还送她去驾校学车，有闲心得很。老两口都退休了，当然有闲心。要像钱姐两口子，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只好找我们这样的老保姆，管得住家。 

不管咋说，找保姆嘛，总要找个合适的，管他老的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