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时空/文 唐梦研/文 铜胎掐丝珐琅，又称景泰蓝，属特种工艺制品，其制作工艺被称为“点蓝”，首先在铜质胎体造型上用铜丝盘出花纹，再将制成的各色珐琅色釉填充在花纹框格内，进行多次重复烧制而成。

它集美术、工艺、雕刻、镶嵌、玻璃熔炼、冶金等专业技术为一体，不仅吸收了青铜工艺，也吸收了陶瓷工艺。其修复技艺堪称一门综合性的艺术与科学，建立在青铜修复与古陶瓷修复的技艺基础之上。

双耳瓶釉面如何重焕光彩？

清康熙十九年，朝廷设立珐琅作，制作掐丝珐琅，开启了掐丝珐琅工艺的璀璨华章。自此，一件件掐丝珐琅器物如梦幻之花绽放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其造型仿若从岁月深处走来的古朴雅士，尽显典雅之态，胎体厚重而华贵，釉色精美绝伦，既散发着异域风情，又巧妙融合了传统装饰纹样的醇厚韵味。

在南京市莫愁中等专业学校的文物修复工作室里，王静艺老师正对着一件清早期铜胎掐丝珐琅彩缠枝花卉纹双耳瓶陷入沉思。这件双耳瓶，高 13.4 厘米，撇口口径 5.5 厘米，底径 5.3 厘米，长颈垂腹，胫部较高，宛如一位优雅的古典佳人，静静诉说着往昔的辉煌。然而，岁月的侵蚀让它满身伤痕，亟待修复。

器身缺损细节

口沿处，因磕碰留下了缺损，镀金部分磨损十分严重，器物腹部更是惨不忍睹，主体纹饰大面积破损缺失，红褐色胎体裸露在外，表面还残留着矿物釉料，狼狈不堪。仔细观察，器体缺损处不平整凹槽中的白色残留物，揭示着它被修复的过往。但如今旧修已脱落，它急需一次彻底的“美容”。

看着这件饱经沧桑的双耳瓶，王静艺深知修复工作责任重大。她首先依据文物修复的基本原则，制定了修复方案，预计耗时 30-40 天，力求让它重焕光彩。

修复之旅从清洗开始。王静艺轻轻将双耳瓶放入超声波清洗机，随着机器的嗡嗡声，瓶身的污垢渐渐松动。接着，她用镊子夹着棉球，蘸上酒精，小心翼翼地擦洗破损处。随后，丙酮溶液登场，湿敷擦拭器物，去除顽固污渍。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擦拭瓶底时，胶粘剂脱落，露出了被掩盖的秘密——原来的瓶底为圈足，内施彩，纹样精美，与瓶外胫部装饰相呼应，均为一圈工整的如意云纹及缠枝花卉纹，但不知为何旧修要将其遮盖住。

器物底部及拆分细节

王静艺心中既惊讶又感慨，既然原有修复可以被拆除，说明以前人们就注意到古器物修复要求的可逆性，但遮挡高圈足是对文物的历史信息的不当干预，是不应该出现的修复现象。

清洗完毕，进入配补打磨环节。仿珐琅釉的修复材料一般为蜡补，但附着力比较差，而且颜色效果不佳，考虑到修复的可逆性，在修复材料的选取上，她参考陶瓷修复技法，选用环氧树脂类胶水调和滑石粉，再加入AAA全透明超能胶，以 1:1 的比例精心调和。然后用斜刃刀具将材料涂抹在缺失处，填补缺损。 8 小时后，胶体固化，她拿起手术刀，仔细修刮多余部分，一遍又一遍，直至表面平整如初。

器物补缺后

接下来是打底做色，由于铜胎掐丝珐琅的“点蓝”工艺特殊性，无法采用相同的材料再进行高温烧制，所以器表缺釉的情况她决定参照古陶瓷修复技法，采用“冷修”的方式进行修复。

先调和仿釉清漆与稀释剂，制成透明底釉，用机械喷枪均匀覆盖上色位置。然后，开始调配天然矿物色粉，这可是个精细活。双耳瓶颜色丰富，经过多次尝试才调出与原物一致的色彩。

她用毛笔蘸上颜料，在釉面上轻轻试涂，如同在画布上创作。每一笔都饱含着专注与耐心，反复调整、比对，只为还原那一抹最纯正的色彩。

器物作色中

上色完成后，再用喷笔罩仿釉材料，使其光亮。最后，用 200 目的金相砂纸或软布蘸碳化硅研磨膏打磨，消除笔痕和不匀的釉面。

随后的描金工序，她选用精细铜金粉，用羊毫勾线笔蘸取稀释后的金粉，沿着纹饰边缘轻轻描绘。她的手稳如磐石，每一道金线都纤细均匀，为双耳瓶增添了一抹华丽。

最后是光泽调整。她在仿釉材料中加入少量滑石粉，用喷笔轻轻喷洒，使后修补部位与原物光泽相融合，达到做旧的效果。

修复前后对比图

经过 30 多天的精心修复，这件清铜胎掐丝珐琅双耳瓶终于重获新生，釉色绚丽夺目，掐丝金线流畅自然，纹饰栩栩如生。此次修复将常见的陶瓷修复材料应用于景泰蓝修复，为铜胎掐丝珐琅类文物的修复与保护提供了参照。

三足炉的纹饰是如何复原的？

炉是古代焚香、烧炭的器物，有熏炉、香炉、暖炉及用作装饰等不同用途，但多被用作熏香、燃香用器或供器。炉的历史悠久、造型多样，汉代的博山炉，两晋时的青瓷熏炉，宋代的瓷炉。特别是明清时期炉的材质、形制越发丰富，其中明代的宣德炉最为文人雅士和藏家追捧。

三足香炉较为常见，通常用于焚香祭拜。在故宫博物院的深处，就有这样一件珍宝——明代掐丝珐琅朝冠耳三足炉。它作为明代铜胎掐丝珐琅工艺的杰出代表，朝冠耳（两耳形似古代官帽上的双翅）设计独特，圆腹饱满，折沿精致，短柱足稳健而立，腹部的缠枝莲纹精美绝伦，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工匠们的高超技艺。

然而，岁月的侵蚀让它布满伤痕，状况令人揪心。表面脏污不堪，金属胎体有轻微锈蚀，珐琅釉釉层多处严重缺失，釉面晦涩无光，器物口沿处还有约 15mm×10mm 的金属胎体与其他部位颜色明显不同，显得格格不入。

三足炉保护修复前，釉面局部磕缺严重

这件文物的修复工作被交由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修复师高飞及其团队完成。接到修复任务后，修复师们先用仪器为三足炉做了全面的“体检”。经由德国X射线荧光光谱仪检测发现，金属胎体和掐丝为黄铜（铜锌合金）且经过鎏金装饰，口沿修补处成分与之没有明显差别。X射线CT成像技术如透视眼般，清晰呈现出器物内部结构，而且精准计算出修补部位的深度、珐琅釉料和掐丝的厚度。

随后的拉曼光谱分析揭开了釉面填充物和内壁白色附着物的神秘面纱。原来，釉面填充物是蜡和矿物颜料的混合物，白色附着物可能是草木灰，这也暗示着三足炉作为实用器使用的往昔。

三足炉保护修补前（内部白色附着物）

三足炉不同部位成分分析

此次修复之路困难重重，古陶瓷的“冷修”理念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由于珐琅釉是高温烧制而成的玻璃态物质，传统高温复烧虽能还原工艺，但会损坏文物原有面貌。只能采用“冷修”的技法，在常温下对破损部位进行精准修复。

在修复中，原有历史信息的保护也是重中之重。就拿去除老化的修复材料来说，这是个棘手的问题。经过检测，修复师们发现之前的修补是用蜡和矿物颜料混合而成，但年代过于久远，修补材料早已老化，釉面变得晦涩无光。二次修复自然是要去除老化材料来恢复釉面原有的质感光泽，但基于其历史价值，修复师们在去除过程中有选择地保留了部分材料，这也为后续的文物历史研究提供了线索。

三足炉保护修复后（白色箭头所指为保留以蜡填补珐琅釉的部分）

修复工作逐步开展着，但每一步都充满挑战。首先是表面除尘去锈，修复师们用文物除尘布和擦擦克林蘸取去离子水，轻轻擦拭器物表面；接着去除耳部内侧白色附着物和釉面旧填充材料，他们手持木刀、竹刀，小心操作，在去除污垢的同时，也不忘保留一定的历史痕迹。

三足炉釉面的两处磕缺十分严重，特别是旧修补蜡处的磕缺修复，必须足够细致，尽可能还原釉面原有平整度。这样后续掐丝、釉色和纹饰的补绘也能更加顺利。

补缺材料的选择不容忽视。因为补缺后必然涉及到精细打磨，为了减少打磨对文物的伤害，修复师们选取了硬度低于珐琅釉的福乐阁精细表面填充膏。它刚挤出时柔软如牙膏，便于补缺塑形；在空气中放置十分钟后固化，质地坚硬但很容易打磨；而且遇水软化方便去除，不会伤害周边完好釉面。修复师们小心翼翼地将填充膏填入缺釉处，待其固化后，用精细砂纸细细打磨至平滑。

随后便是釉面缺失处掐丝、釉色及纹饰的补绘。修复师们先仔细补绘缺失的掐丝底稿，再用金线勾勒出掐丝效果，最后根据不同纹饰区域的颜色精心补色。一笔一划间，让古老的纹饰重新焕发生机。

三足炉缺失部分掐丝和釉色的修补

鎏金层严重磨损处的金色找补也不容忽视。修复师们用Golden修复釉加金粉，小心地涂抹在磨损处，保留磨损痕迹的同时，也让金色重新闪耀。最后，用少量文物保护微晶蜡对文物进行表面封护，给它一层保护膜，延缓金属胎体和掐丝的腐蚀速度。

三足炉保护修复前后局部对比

经过修复师们的精心呵护，这只明代掐丝珐琅朝冠耳三足炉终于重焕光彩，再次展现在世人面前。它将继续在故宫博物院中，向后人诉说着过去的故事，见证着岁月的流转与文化的传承。

套料玻璃瓶是如何补配的？

清代是中国古代玻璃器发展最为辉煌的时期，在南方以广州为中心，北方以博山为中心发展，康熙三十五年宫廷玻璃厂的建立极大推动了玻璃工艺的进步；乾隆至嘉庆初年，玻璃工艺达到了极盛时期，宫廷玻璃厂融合了我国南北及欧洲的玻璃工艺，创造出一大批新颖制造工艺。

套料工艺便是其中的瑰宝——吹制叠套两色或多色玻璃后再进行雕刻而形成富有层次和浮雕效果的纹饰。在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的文物修复工作室里，就摆放着一件清代白料套蓝料雕刻玻璃瓶，它是典型的清代双层套料工艺玻璃瓶。

套料玻璃瓶修复前

这件玻璃瓶在被送到工作室时，双层套料中的蓝色套料和白色底层套料均有不同程度的缺失。套料工艺十分复杂，修复师张琦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深知这是一次充满挑战的修复工作。补配材料的选择，是横亘在眼前的首要难题。

为了找到合适的配补材料，她开始了艰难的探索。经多方查找，她最终决定参考Stephen P.Koob著作中的信息，选取了三种环氧树脂。

在对这三种材料的固化时间、折射率、粘度、色差和硬度等性能进行全面检测后，她发现Hxtal-NYL-1各项性能都比较稳定，折射率接近玻璃，粘度适合粘结，色差变化相对较小，硬度也能满足要求。Hxtal-NYL-1无疑成了修复材料的不二之选。

修复工作正式开始，每一个步骤都如履薄冰。首先是表面清洗，这件玻璃瓶保存状况相对较好，未出现断裂、风化等严重问题，污垢主要集中在套料凹槽处。张琦选择了机械清理法，用毛刷和棉签轻轻去除表面附着物。

接着是配补与打磨环节。套料工艺本身较复杂，因此补缺套料缺失部分是此次修复的难点也是重点。张琦仔细观察后发现器物缺失部分有两处，一处在瓶身腹部，一处在瓶底，而且腹部缺失处的两层套料都需要补缺。

由于缺失部位原本就有破损，操作过程中，稍有不慎就可能对器物造成二次伤害。她按照先补白料再补蓝料的顺序，如同搭建积木般层层叠加，精心修复着每一处细节，力求还原叠加套色质感。

套料补配中

腹部缺失部分的细密花纹是恢复原貌的关键。张琦一手扶着玻璃器，一手操作着精密雕刻机，一笔一划地勾勒出花纹的轮廓。经过进一步耐心细致的雕刻，花纹逐渐清晰，玻璃瓶一点点焕发出昔日的光彩。

雕刻纹样后

然而，修复工作并未就此结束。在检查时，张琦发现瓶身几处套料部位有松动现象，需要进行加固处理。基于过往修复经验，她用软毛刷蘸取 1.5 %的Paraloid B72 丙酮溶液，轻轻将其涂于松动位置，自然干燥一小时后，加固工作顺利完成。

修复完成后的清代白料套蓝料雕刻玻璃瓶宛如重生，缺损部位基本配补完整，接近原貌。在灯光的映照下，玻璃瓶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它的新生。根据国际博物馆修复的“六英寸，六英尺”原则，修复痕迹在适当距离外难以察觉，这无疑是对张琦修复工作的高度认可。

修复前后局部对比

这件清代玻璃瓶的修复过程，不仅是一次对文物的拯救，更是对历史文化的传承与尊重。它见证了清代玻璃工艺的辉煌，也承载着现代修复师的匠心与执着。

图片 | 唐梦研

排版 | 黄思琦

设计 | 尹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