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母亲割完了最后一把脆黄的青稞,直起腰走了几步,站在塄坎边上望着虚空里飞翔的钻天雀和脚下草丛里乱蹦的麻脊梁蚂蚱。风飕飕地吹着,母亲握紧拳头用手背使了劲一下一下咚咚地捶着腰眼,像在新打的土墙上用锤子镶楔子似的。
今年的青稞穗子一大拃长,一株一株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洋芋的根茎部裂开了宽宽的口子,白生生的洋芋顶破了硬实的地皮。大豆的秧子有一人高,豆秆上生了两排豆荚,在微风里有点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母亲回望着身后的地片和田野,把自己笑成了一朵盛开的山丹花。只是秋风吹干了母亲辛劳的汗水,吹薄了母亲的衣衫,吹瘦了母亲的身躯,却吹肥了秋天的田野。
傍晚,母亲乏困地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靠在檐柱上轻轻地磕尽鞋里面的土粒,顺手从背篼里捏起一把绿中透黄的青稞穗子说,今年青稞的秋穗多,这些绿穗子收在黄田里将来打碾扬场的时候,就跟芒芡一起给风吹走了,是浪费,拣出来蒸一锅青青稞拉成麦索,就不浪费。
麦索,母亲年年蒸,年年拉。从三伏天青稞开始灌浆时,母亲就会一个人走到田野去看青稞的成色,想着蒸锅青青稞拉成麦索。这是母亲多年养成的习惯。早些年,母亲做了麦索,晒干,装好,一直等到天寒地冻时和上肉与洋芋丁炖粥喝。母亲时常说,你们工作忙,中午来不及做饭的时候,抓一把干麦索炖上就是一顿饭,既热身又养胃,还不凑合。
田里的青稞割完了,母亲也拣了一背篼还未黄透的绿中显黄的秋穗子。母亲卸下背上的背篼,用枯干的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微笑着对我说,今晚就可以吃麦索了。可谁都知道,做麦索的程序比较复杂。先要在大铁锅里装上青稞穗子,装满,再倒上半桶清水蒸煮,蒸煮的时间是从水开冒汽算起的一个小时,不然青稞是蒸不熟的。蒸熟后趁热挖到一只帆布或塑料口袋里摔打脱粒,再用簸箕簸掉芒芡。青翠饱满的青稞粒颗颗诱人香甜可口,咀嚼时有一股青稞的幽香透彻周身。
等蒸熟的青稞粒凉冷后放在擦了清油的推磨子上,随着推磨子咯吱咯吱地转动,细长的麦索像缠紧的细麻绳沿着磨沿垂落而下,时断时续。随着推磨人的脚步停下,磨盘上是另外一番景象。母亲笑着端一只塑料盆或是铁盆,把麦索收揽其中,用块塑料布苫了,说是不让麦索走汽。然后进到园子里,掐一把香菜,拔一把蒜苗,挖几根葱,在水池里洗净,拿到案板上切碎。在铁锅里把清油烧热,炝上蒜和葱,要是再有一点牛肉丁就再好不过了,然后拌上麦索,色、香、味俱全,吃起来又是一番风味。吃不完的麦索母亲拿到一个干净的棉布单子上晾干,等到寒冬腊月的时候炖麦索粥喝。
母亲说,秋天是肥硕的,也是养人的,进到园子里随便掐一把就能吃饱肚子。只是秋风是瘦人的,一场秋风一场瘦。秋风越是遒劲,冬天越来越近。
文章来源:中工网-工人日报
作者: 敏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