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天看辣椒。我站在早晨,这时候的早晨是温和的。我只占了它的一点点,一点点时间吧!在屋边朝菜地里远远地望一眼,我就晓得辣椒还活着。
有时我也多站一会儿,我在想,太阳这么毒,危险是普遍的。这些小东西是怎么一点点活过来的。有没有需要我做的?比如浇水。看到它们,我有浇水的冲动。我不应该置身度外,一些行为,的确关乎生命的存亡。可是,爱人反对我去浇水,可能她担心我不晓得轻重。她说不用天天浇水,那样根不能往下扎,反而不容易活!哦,水是不能乱浇的。我们都是大地的禾苗,乱套的洪水向着我们来了,注定吃不消的。不错,湿润是深色的,投放到泥土里,就像低落又沉郁的眼神。活路被埋土里,我看不见。
辣椒应该在春天栽下。这些辣椒,却是在赤日炎炎的夏天栽的。今年夏天特别热。春天栽下的辣椒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它们曾经是非常好的辣椒。浓浓的绿团里,尖长的果实,就像编钟,非常壮观。它们的沉默比轰鸣还要热烈,它们引来了路人的赞美。
爱人将辣椒籽留下。平整了土地,开始了一番育苗工作。将春天的种植延续到夏天是否成功,她也不晓得。她喜欢植物,算是关于春天的一次回忆,也是对不久前的突发洪灾来点改善或挽回吧!绿色生命饱含的生机和奥秘令人向往。辣椒,让一日三餐更有味道。菜地横一条竖一块,仿佛在调整泥土的表达,如何更合理地进入角色。香椿树立在菜地的中间,香椿叶炒鸡蛋非常美味。香椿站在地里就算一个例外吧!四季豆下市了,架子和枯叶还在留守。出门一身汗,懒得去管它们了。花生地陷进了老深的杂草里,是来过的洪水杂乱了心情,没去管了。金红的小花早开过。地里出现小洞,说明花生的功夫在地下,引来老鼠惦记了。苦麻的叶子剥一回,个子又往空中蹿上去一节。从低矮到瘦高,中间是减法。减法就是加法。土地有它的性子和算法,不接触不晓得。早晨的光线柔柔的,从空心菜里披挂下来。有一天,爱人欣喜地对我喊着:“辣椒苗出啦!”我赶忙去了菜地。我看到很小很小的辣椒苗,小得分不清芽瓣的种类,小得就像泥土里冒出的一点儿青烟,然而苗儿如同新月一样朦胧了目光和原野。
这么热的天,就是一个人在地里不说站一天,不到半天也会倒下的。辣椒真够英雄的!越晒越青绿,越来越矫健,越来越是角儿啦!我用玉米的叶子将苗儿护起来,避开点儿阳光吧,我甚至将接空调水的铁锅,翻过来扣着小苗儿。钢铁用圆弧描画保护区的界线,和柔细润也来关爱一回过于刚烈的态度。总之,对辣椒好些,让成长更加顺溜!从火焰般的阳光里,冲出一团来自泥土的本色。大有看点啊!
最初栽下的辣椒,个儿小小的、挺挺的。一天下来,太阳把它的毒辣一股脑地对准小家伙。黄昏里,细弱的叶茎全趴下了。嫩叶往里内卷着,不仅仅是群体疲倦,而是生死不明啊!可是一夜过去,小茎挺起,叶子展开,应该是夜晚用时间遮掩了其中的窍门。不用打破砂锅问到底啦,反正欣喜舒展到了我的脸上。我相信叶子里藏有绿意和经书,细小的脉络把太阳翻过来了,高高的火热和低矮的清凉之间,是辣椒架上来了。更为细腻详实的部分,包括所有的清楚明白,需要蹲下来。我拨弄着叶片。我在温和的早晨蹲下来。泥土有些苍白,像是孕妇的脸色。飘上来的气息,有点辛辣,也可能是干涩。围绕着辣椒根部的是泥土的酒窝,一圈又一圈的,是我们让大地笑起来的。
总之,我的面前飘荡的是深厚凝重的地气。地气是个好东西,我又勇敢地往前想了一回,天机也在地气里。泄露不泄露留着不说。根须就是用来对接的管道。不用大棚啊,辣椒顶住了热辣辣的夏天,小小的绿荫就是太阳后退的一大截!辣椒够泼辣的,那里的顽强在大地明摆着。
我不止一次地蹲下来。我看到了叶子平展着,就像早操里众多的手臂。黄山学院的高楼围落了大块的影子,阳光开始从楼顶爬上来。叶片已在平托起初升的太阳。辣椒耷拉下来的样子是昨天的样子,现在更新了,那里的精神面貌粘住了脚步,我多站了一会儿。辣椒不光承受住落下的灰尘和嘈杂的声音,还让一些想法通过绿叶。绿色通道正在一点点宽大。今天小虫子在那里颤颤悠悠,明天还可以让更大的重量找到承载的路线。
有三棵辣椒仿佛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高出了群体一大截。那势头在积攒火箭的级别吗?也许,蓝天在它们眼里就是一个高,而它们就是缩短那个高的妙招。我的关注有了实效,好像它们在一心一脑地高给我看。看来,爱人是对的。她来浇水,我远远地看一眼,辣椒,一起构成铁三角。一样不可少的。可以撤除铁锅和玉米叶了。辣椒已经充分尝到了炎炎烈日里的劲道,有了劲道事情好办多了!
有天早晨我看到一棵长得好好的辣椒,像一摊挤下的膏泥,软塌在自己的位置。在昂首挺胸的团队里,这个情况有些糟糕。我蹲下来了。可我看不到泥土深处,有限的经验也很可怜。辣椒被地老虎(地蚕)咬断了根吗?也可能根须碰到了没有匀开的鸡粪,那东西够浓烈的,也就是常说的辣椒被烧死了。总的来说,土里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两眼一抹黑了。好在爱人的苗圃里,还有辣椒苗。
一天又一天。早晨第一件事,我进了菜园。辣椒就像好看的书一样抓住我,翻开厚厚的云朵,鸟声明亮羽翅带彩。我也被哧溜一下从睡梦里翻过来,这时毯子和晨光粘在一块,有些皱巴巴的。顺着增长的脉络,我惦记着叶上的台面,是否还能撑住?一只虫子在测试一本书的速度。半开的白花把大地里的香气小小倾斜着。辣椒的格局升高了。好看的读物少不了昨天对今天的期待。昨天和前天已经连成一片。趣味总是向前的,也能扩散甚至迂回,所谓梅开二度,花开两回。好像热度是蹭出来的。接下来,故事进入中间地带,不能没有突如其来,也不能老是突如其来。很多细节说是青色的,不准!说是绿色的,好像差那么一截。我被一个枝节叉到天外。等我回过神来,波涛瘪下去了。我把视野调整了一下。横竖还是那些地块。接下来,和所有好看的规律一样,贴近好奇和心跳。叶片在凭空摇摆。那些脉络真是想得出来,它们穿插的不止一幅春天,千头万绪在它的后面。简直就是面前摆上了大树,顺着枝丫去上升去想象吧。好些场景和转折有了苗头。新鲜的状态过了一天更新鲜了。它们从秆茎往上壮大着。是一支队伍呢!那里的高度不好拿捏。不是凑合着的。添一分减一点,都在慢或快里了。尽管丰盈需要讨论,然而生长可是个硬道理。四十度的气温不能让绿意萎缩,小影子大绿荫就是必然的了。果实和根须在相互通气互为映照。大地是一面镜子。小风里,辣椒在摇动。那是夏天被松动了,大块的炎热在斜滑,脸上的小汗滴落下来。不用扒拉开泥土,我也知道根须在往深里紧了紧,在攀爬,在握手,在感动。一些接触紧紧地握到了一块。
来源:文汇报
作者:阮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