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郑晨烨 “中国是亚洲最大的经济体,现在是、未来也是。虽然中国经济增长可能有所放缓,但我们看到,过去五年,中国在电动汽车、可再生能源、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等产业领域取得了重大进展。目前,市场对中国经济的复苏充满期待,也期待政府推出更多举措,提振房地产行业并刺激消费需求。”9月3日,在 2024年野村中国投资年会上,野村亚太控股首席执行官、野村控股中国委员会主席丰岛贤士表示。
站在当下时点来看,全球经济正经历自世纪之交以来最为复杂的调整期,全球供应链受到冲击,国际贸易摩擦加剧,叠加地缘政治紧张局势,世界各大经济体面临的风险和机遇交织。
与此同时,通胀、能源价格波动,以及国际资本流动的加速变化,进一步加剧了全球市场的动荡。美国在经历了数十年来最激进的加息周期后,逐步接近政策调整的拐点,而欧洲、日本等主要经济体也在艰难权衡经济增长与货币政策的平衡。此外,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经济增速存在压力,房地产市场低迷,以及地方政府债务等问题,也对未来发展构成挑战。
在2024年野村中国投资年会上,记者与亚洲及印度(除日本外)首席经济学家Sonal Varma、日本首席市场经济学家冈崎康平进行了深入交流。在两位首席看来,尽管全球经济前景充满不确定性,但科技领域的复苏、供应链的多元化以及基础设施建设的持续推进,为亚洲各国在应对挑战的同时创造了新的发展机遇。
以下是对话实录:
关于亚洲宏观经济
:目前亚洲经济面临的最大挑战或不确定性是什么?
Sonal Varma:在短期内,我认为主要的挑战与全球经济增长前景相关。今年我们确实看到亚洲的出口有所回升,但这一回升主要由科技行业推动,尤其是由人工智能带动的复苏。然而,这种复苏并没有扩展到科技领域以外的行业。
因此,我认为展望2025年,亚洲的出口前景变得更加不确定,这也是目前最大的挑战。其次,美国大选的结果以及随之而来的政策变化,短期和中期内将如何影响该地区及各国的经济,这也是我们密切关注的重点。第三,地缘政治始终是一个持续的不确定因素。
在过去两到三年中,尽管地缘政治局势紧张,但大宗商品价格总体上保持在较低水平。不过,地缘政治及其对大宗商品价格的影响仍然是一个不确定因素。最后,气候变化也是一个风险。无论是干旱还是过多的降雨,我们看到的与气候相关的天气干扰增加了,并且影响了食品价格及更广泛的通胀前景。
因此,气候变化对未来亚洲通胀走势构成了一个重要的不确定因素,在我们预测通胀将逐渐缓解时,必须特别关注这一点。
:美国经济放缓可能影响全球需求,这将如何影响亚洲经济体之间的贸易和投资?
Sonal Varma:美国经济放缓对亚洲至关重要。美国经济无论是“软着陆”还是“硬着陆”,都会对亚洲的贸易和投资产生截然不同的影响。野村的基本预测是美国将实现“软着陆”,也就是说,虽然增长会放缓,但仍会接近长期趋势,并避免陷入衰退。随着增长放缓,预计通胀也会逐渐回落,这为美联储在今年9月、11月和12月各降息25个基点提供了可能,明年也有望进一步降息。
在这种“软着陆”的背景下,亚洲反而可能受益。过去两年里,美国经济表现出了某种“例外状态”,经济增长强劲,利率远高于亚洲国家,吸引了大量资本流向美国市场,给亚洲带来压力,如美元走强和资本外流问题。
如果这种趋势逆转——也就是美国利率下降,经济放缓但并不急剧下滑——这将对亚洲形成有利局面。亚洲本身的经济增长依然稳健,在这种全球环境的支持下,亚洲有望吸引更多资本回流。当然,另一种风险情景是美国未能实现“软着陆”,陷入经济衰退。在这种情况下,亚洲的贸易和投资环境必然会受到冲击,但我们认为,美国更可能实现“软着陆”。
至于亚洲国家如何应对,当前最重要的是寻找刺激国内需求的途径。这可能包括一些新兴经济体增加基础设施投资,或者通过降息来刺激消费。此外,过去五六年间,全球经历了多次经济震荡,因此,增强经济韧性同样重要。各国需要确保足够的外汇储备,保持健全的财政管理,推行必要的改革措施。在这类不确定的环境下,构建强大的抗风险能力将是关键。
:目前亚洲哪些新兴行业具有良好的发展前景?
Sonal Varma:这个问题更偏向中长期视角。如果我们展望未来两到五年,我们认为有几个关键趋势将非常重要,某些国家和特定行业将从中受益。
首先,人工智能领域的持续投资是一个重要趋势,尤其是在亚洲,像韩国和台湾这样以高带宽内存芯片为中心的国家和地区。这一领域的出口已经在增加,内存价格上涨,AI相关投资也在增长。这些地区可能会显著受益于这些发展。
第二个趋势是供应链的多元化,一些供应链正在向本地区的新兴经济体转移。我们的研究显示,印度、越南和马来西亚在这一趋势中受益尤为明显。在这些国家,特定行业正在经历增长。例如,在印度和马来西亚,电子和半导体产业是主要受益者。半导体领域,印度在组装和测试方面增长显著,而马来西亚则在整个半导体价值链和数据中心方面受益。
越南在供应链多元化方面已经受益一段时间,尤其是在电子和汽车行业。因此,我们认为供应链多元化具有很大的发展潜力。
第三个趋势是基础设施建设,这是新兴亚洲经济体的一个重要发展点,因为这些国家正在努力改善商业环境。印度、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等国正大力推动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在道路、港口和桥梁等领域。这些基础设施建设大部分由公共基础设施支出推动,但未来也会有大量私营部门的参与。
这些是我们认为对亚洲新兴行业发展至关重要的几个关键趋势。
关于日本经济前景
:日本今年的加息会对日本经济产生什么影响?
冈崎康平:日本的货币政策一直非常宽松,包括负利率政策和收益率曲线控制(YCC)。自2006年以来,日本就没有经历过加息周期。我是在2009年开始职业生涯的,所以日本今年的加息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见到。
在这个意义上,这次加息周期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体验,我需要仔细观察经济对加息的反应。这不仅仅是我的个人经历,因为在过去的15到20年间,日本国内几乎没有人真正经历过加息周期,尤其是年轻一代,他们可能需要摸索应对的方法。
自2016年引入负利率政策以来,特别是年轻借款者的房贷期限大幅延长,有些家庭甚至同时承担了两笔房贷,夫妻双方分别借款。这种情况在过去十年对房地产市场是有利的,推动了房价的大幅上涨。然而,随着加息周期的开始,我们需要密切关注这些家庭是否能够顺利偿还房贷。这是由于长期宽松的货币政策所引发的一个非常突出的担忧,未来我们必须谨慎应对其对经济的潜在影响。
尽管如此,鉴于日本在1990年代的经验,大多数经济主体(除了政府之外)并没有过度暴露于利率风险。例如,企业并不依赖银行贷款,日本家庭的老龄化趋势明显,主要集中在还清房贷。虽然总体风险可能不大,但我们仍需对这些风险保持密切关注。
:中日两国的经济状况在结构性问题上是否存在相似之处?中国可以从日本的经验中汲取哪些教训?
冈崎康平:很难说解决潜在的资产负债表衰退需要多少年。日本经历了长期的通货紧缩,我们有时把过去的三十年称为“失去的三十年”。然而,如果仔细观察,这三十年实际上有所不同。1990年到2000年的前十年是一次真正的资产负债表衰退,当时政府行动不够积极,金融行业陷入了困境,导致国内经济陷入了严重的麻烦。
到了2000年代,通过政府政策,问题基本得到解决,例如对困境中的银行进行公共融资,以及日本央行从银行业购买股票。此外,全球经济的复苏,特别是由美国和欧洲的房地产热潮推动的复苏,也帮助了日本经济。当时,日本被描述为一个出口导向型经济体。
当时的问题并不是资产负债表问题的直接负面影响,而是它对消费者和企业信心的余波影响。企业普遍不愿意增加资本支出,消费者和企业的通缩思维,比如压低售价、避免提高工资,也拖累了经济复苏。
最后,在2010年代,随着安倍政府上台,日本央行实施了大胆的货币政策,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重新振兴了日本经济,并逐渐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在某种程度上,经济的“活力”开始恢复。因此,在讨论资产负债表衰退的持续时间时,需要区分这三个不同的阶段。
从这个意义上说,虽然我不是中国经济方面的专家,但我认为中国的情况与日本的经历有所不同。中国的资产负债表问题主要集中在房地产领域,与日本不同的是,中国的金融部门并没有陷入同样的深度困境。此外,中国的政府、投资者和经济学家已经从日本的经验中汲取了教训。
就中国面临的问题而言,我认为中美关系是一个关键因素。我们不得不承认,美国大选的不确定性仍然很大,尤其是中美之间可能会再次爆发贸易战。这与日本当年的情况不同,因为在2000年代,全球化和贸易自由化帮助日本通过出口缓解了经济压力,但现在中国可能很难像当时的日本那样从全球贸易中受益。
我认为,中国政府可能需要采取更大胆的举措来应对这一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