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悦/文 中国企业“走出去”是当下重要的经济议题，在8月31日的亚布力企业家夏季年会上，专访了德勤中国副主席吴卫军。吴卫军结合实践，对“出海”企业给出务实的财税建议。

吴卫军是中国大陆地区ACCA（特许注册会计师）第一人，拥有超过35年的审计及咨询服务经验，不仅是“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培养的首批中国合伙人，还参与了众多金融及会计领域的历史性变革事件，例如，1993年的中国会计科目体系与国际标准接轨，2003至2008年推进的国有商业银行改革等。

谈论风险是为了让企业更好地走出去

吴卫军认为，全球经济社会发展仍然在向着“城镇化、老龄化、科技进步以及经济中心从欧美转向亚洲，从西方到东方转移”四个趋势发展。这也给了中国企业向国际发展的机会。

吴卫军建议企业在“走出去”过程中，要考虑四个维度的财税风险。

首先，要考虑的是汇率风险，企业用什么货币记账、结算，这对“走出去”的企业的经营成果将产生重要的影响。企业要认识到货币实质上是一张国家发行的借条，反映了一个国家的信用，应避免选用可能会发生高通货膨胀风险的经济体货币作为企业的功能货币。

其次，要考虑的是利率风险，企业出去投资要寻求回报，也要做出融资安排。降低利率应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这一方面有赖于企业信用，有赖于企业高质量的风险信息披露，另一方面也有赖于企业财务人员的谈判能力。

现代金融理论的最大发现是，货币或者资本是有价格的。如果风险较高，那么资金的价格就会相应提高。因此，需要通过会计信息披露来向公众清晰地传达这些风险信息。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1996年，中国政府发行1亿美元长期限债券的利率是9%，高于美国政府当时发行30年期债券的利率（6%），也就是说，中国政府要比美国政府多付3个百分点的资金成本。

这是因为当时中国的经济不强，政府的信用和风险没有被国际市场了解。但是，中国政府进行了一系列的经济改革，加上香港顺利回归，增强了国际社会对中国政府信用的信心。18个月后，中国政府再次发行1亿美元长期限债券时，资金成本显著下降，从与美国政府3%的差距降到1%的差距。

对国家而言，是政府的开明、诚信和可预期的政策环境把资金成本降下来的。对企业而言，也是相似的，企业进行信息披露也是在管理自己的诚信档案，是把资金成本降下来的重要途径。

再次是流动性风险，有两个方面需要注意，一是企业要有持续经营的能力，但也要做好流动性管理，有破产清算的准备，这是企业家精神的体现。二是企业要选择适合自身所在行业的会计周期。

比如，以自然年度作为会计周期对零售行业并不友好，因为年底以及随之而来的春节期间，正是大卖场生意火爆的时候，但零售企业要开始关账。因此零售企业出海，不一定要以自然年度为记账周期，可以对会计年度做一些调整。

最后是税务风险管理，对任何企业而言，必须重视一个重要的隐形合作伙伴——政府，依法纳税，这极为重要。在新时代，新的社会沟通主题是如何合理缴税，而不是合理避税，企业要合理缴税，建设税务合规体系。缴税是一种社会责任，企业家在创造就业和社会福利方面做出了贡献，应该给予他们支持。

吴卫军表示，作为一名专业会计师，强调企业家“走出去”的财税风险是为了帮助企业家更好地走出去，而不是把企业家拦在家里。

此外，对从中国走出去的跨国企业，他结合自己的经验，还提出三点建议：

一是从价值观上更好地与国际沟通，例如，“共同富裕”这个概念容易被人误解，但如果从环境、社会责任和治理维度（ESG）来谈论企业的担当，国际社会就会更理解中国企业的胸怀。

ESG的内容是一般的会计核算中无法记在账上的，要解决这个问题依赖企业主动进行信息披露，这也在传达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意愿，让中国企业的理念被看到和理解。目前中国上市公司披露ESG信息的只有五分之一，这显然不够。

二是培育国际化的人才，不仅要派最优秀的人才到海外历练，还要投资和培养当地的人才。印度尼西亚头部互联网公司负责人就曾在交流中表示，印尼本地的同事希望得到本土化的培训、经验，就像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从外商那里获得的待遇一样。

三是学会用好专业服务机构，比如德勤在中国主要做三件事：引进来、走出去和培养人。专业服务机构既是企业抬轿人，又是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

相信企业家精神

吴卫军称，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的经济体，企业在中国开展创新的试错成本平摊下来比较小，而因为市场庞大，只要“政策对，预期好，环境稳定”，投资创新的加总收益就很大，中国经济的内涵活力仍然在、仍然巨大。他认为，应对当下一系列挑战，最根本的是要回归一个基本面：坚持市场经济，相信企业家精神。

吴卫军称，企业家这个词汇是从古法语“承担、担当”演变而来的，企业家是组织、经营企业并承担相应风险的人。在企业家精神中，最难能可贵的是它包含着承担风险的勇气。

这种企业家精神指的是“企业要有持续经营的能力，但也要做好流动性管理，有破产清算的准备”。

他以新东方和恒大集团的负债结构比较，举例说明了企业家处理风险的方式和截然不同的结果。

新东方资产负债表的负债主要分为三部分：预收的学生学费（对应恒大的购房者的预付款）、应付的教师工资（对应恒大的应付供应商款项）和银行贷款。面对政策变化，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稳健的风险管理理念，让他生存下来。俞敏洪说，他管钱的原则很简单：

1.确保有足够的现金退还预收的学生学费。

2.确保有足够的现金及时支付教师工资，不拖欠打工仔的钱。

3.适当做些银行贷款，现金流能覆盖。

在处理完这些负债后，新东方还留有一些现金。俞敏洪把公司的固定资产如桌椅捐给了有需要的乡村学校，并做好了重新开始的准备。这显示了他既能持续经营，也能应对破产清算的情况，而恒大则缺乏这样的准备。

吴卫军认为，以俞敏洪为代表的企业家，他们下海创业的初心是想服务国家，把经济搞好，要让世界看到中国的企业。即便遇到世界级地缘政治问题、经济转型和人口社会结构调整等挑战，他们都并不会因此停下脚步，他们会停下来思考并制定新的战略，这是一种负责任的企业家精神的表现。

市场经济正是滋养这种企业家精神最重要的土壤，吴卫军认为，在新旧经济动能转变的碰撞中，一个社会全新的经济局面也在出现，众多的挑战也在形成。解决这些挑战，应该要回归到最根本的市场经济之中，要坚持改革开放，让企业、专业服务机构、市场充分发挥作用，促进社会经济的有效运转，而不是“拍脑袋决策”，让“有形之手”干预市场环境。经济政策的制定者必须倾听企业家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