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老朋友关某，忽然来了一通电话。

“老弟，”几十年前他就这么叫我，现在都不改，“我这么多年没有和你联系，其实我一直想着你呢哈哈。”

真受不了这种虚头巴脑。“你想不想着我，我都不怪你。”我说，“你没给我联系，我更得谢谢你。”

“老弟现在说话还这么难听。”他哈哈一笑，“听说老弟在深圳混得不错啊，都当了总编辑了。”

“总编辑倒是早就当了，不过现在不当了，退了。”

“退了？嗨，早点找你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我不用你的权力，我用你的智力。在衡水时你老弟脑子就好使。我吧，一动脑子，出不来主意，只出汗。”

“那是你脑子进水太多。”

“哈哈老弟啊，你怎么骂我我都不怪你，毕竟退休的人嘛……”

“说事吧。”我的不耐烦像这几天的气温，开始居高不下。“找我何事。”

“唉！老弟啊，”他像唱戏叫板一样，长叹一声，“我能有什么正事。是烦心事。烦心事啊。”

他只知道自己“烦心”，却不清楚他电话里如此七弯八绕吞吞吐吐地也很烦人。

“老弟，你不知道，你离开衡水那会，我才结婚生子，本来也还顺利。儿子学习很用功，用现在的话，叫学霸。”

“是衡水中学毕业的学霸？”我冷冷地插了一句。

“那是自然！可是你别看我当个小官儿……老弟你知道吧，我后来到了县里，也熬了个正县级，现在回衡水了。不提这些了，庸俗庸俗。我是说，我儿子小关，读衡中那可是人家傻小子自己考上的，没用我帮忙。本来我准备好了，该出手时就出手，结果，儿子争气哈哈。”

这通电话得讲到什么时候啊 。“老关，”我喊道，“咱能不能直奔主题！”

“好好好。哎呀老弟啊，”他又哈哈一笑，“都退休了，还是着急。我现在就直奔主题。我儿子，小关，衡中毕业考上清华，清华毕业，又读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因政治表现好，组织要培养，分到一个乡镇锻炼了几年，现回国家机关任职，已经副处，马上正处。可是，问题来了：他有个女朋友，是衡水中学同学，她爸爸，就那老杨，你老弟也认识。女儿小杨那年考上的是北大，毕业后去美国读金融，现在香港一家美国银行上班。你不是说让我直奔主题吗？我的主题就是：你能不能去香港一趟，找到那小杨，劝她一件事。”

老关忽然住了嘴，电话那头传了他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然后一阵寂静，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喘气声。

“那……”我问，“劝老杨家的丫头什么事？说啊？”

“老弟呀，我不知道这事该不该托人帮忙，”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要真让你帮忙，你也不能让老杨知道你帮过这个忙。”

“我还没答应帮忙呢，因为我还不知道到底啥事啊？记得当年你和老杨两家同住一栋楼，多少年的老朋友，天天一起吃吃喝喝，又包饺子又焖饼，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现在都学有所成，有安身立命之处，一个在首都，一个在特别行政区，多好啊！俩孩子又恋爱多年，竟然还没分手，你们还不知足？折腾啥呀？”

我说着说着都有点莫名其妙地激动了，虽然我依然不内情究竟为何。

“是啊，不折腾！”老关说，“就是因为咱不折腾，所以我找老弟你来了。你去香港一趟，问问小杨，究竟想不想回北京？能不能回北京？什么时候回北京？总之是让你劝劝她，叫她一定回北京。要是不回，我儿子就不等她了，谁也别缠着谁了，各自成家吧。”

“为什么呀？”我声音猛然高了八度，“再说，这不是人家他们俩年轻人的事吗？你们搅和啥？”

“你这话说的。”电话那头又传来打火机的声音，老关想必是点着了一颗烟，“从小到大，升学就业，哪一步不是家里统筹规划，制定有效的战略战术？婚姻大事，就更得管啊。你没见过我那儿子，内向，不善言谈，但是肯听话，能吃苦，社交什么的不行，我不管行吗？我能像老杨那样吗？说是家庭民主管理，尊重子女。民主个屁！尊重这，尊重那，如今在女儿面前说话也不算数。不然，这事用得着托你？老杨一声吼，不就解决了？可是，他不吼啊！我越来越受不了他，受不了那一家人。他现在是衡水学院的教授你知道吧。教授，斯文，连个女儿也劝不动。”

听到这里，我约略知道怎么个意思了。“这个好办，”我说，“你不就是担心他们老这么两地，拖着结不了婚吗？这样，你让你们家儿子辞职去香港找小杨不就行了？”

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子把老关惹急了！   【《漫长的对话》之一。下次继续。】

胡洪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