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文娱/文 木刃/文  “那个夏天，是他们最怀念却又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如果你对这句话心有所感，哪怕只是些微的触动，或许你便是《从21世纪安全撤离》的潜在受众。

这部“跳票”近十年、突然上映的电影，以夸张、绚烂、创意十足的视效混剪轰炸院线。虚实结合、空间切换、多维相融、各类元素大拼贴……导演李阳强烈的个人风格如同一张天马行空的糖纸，包裹着一个关于穿越、拯救、青春与爱的癫狂故事。

但这颗糖却是略带苦涩的，细细一品，舌尖弥漫着失意、怀旧、忧伤的味道。它是如此的独特，也就注定它只会在相契的观众心中得到投射：喜欢的人很喜欢，无感的人只觉炫技，不太适合所有人。

时间拨回2009年，一部20分钟的动画短片《李献计历险记》让李阳在网络声名鹊起，甚至被网友誉为“21世纪初最牛逼的国产独立动画”。成功迈入影视领域后，李阳在2013年创作的真人短片《坏未来》再次引发粉丝欢呼，但李阳本人却销声匿迹。

直到《从21世纪安全撤离》院线上映，人们才再一次见到他，从银幕大胆、荒诞、乖张、感性的画面中看到他心底的不安、渴望、理想与孤独。

在一次采访中李阳坦言，自己非常向往那种“有赤子之心，没有被熄灭的人”。他心觉自己成为不了那种人，但至少他在《从21世纪安全撤离》拍出了这个人的影子。

电影里，世界终将毁灭，少年们被困在宿命的循环中，但观众们或多或少能体会到那份火光与赤诚。尽管世界崩坏，故事支离破碎，但在情绪的感染下，一场关于旧日的幻梦，也足以让电影院这98分钟印象深刻。

吃下赛博见手青，一起做梦

因为坠海喝入了被污染的海水，诚勇、王炸、泡泡三名18岁少年，拥有了魂穿20年后的自己的能力。可是20年后的未来有点坏：38岁的三人兄弟反目，少年时挚爱的姑娘杨艺堕落为玩物，更有神秘反派想要毁掉全人类。

既然一切如此糟糕，可以来回穿越的少年团决心拯救世界。

高设定在当下已不新鲜，好在简单的故事外，有着一层让人瞠目结舌的外壳，几秒一次镜头混剪，视觉冲击高速旋转，以至于观看这部影片时，很多观众都惊呼自己吃下了一枚“赛博见手青”。

随着一声喷嚏，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微波炉，旋钮拧动时间线；“速熟”两个红色大字如同报纸的头版标题，印在了银幕中央，土豆小人的头上快速长出了绿色长苗，大地上突然开满不知是郁金香还是罂粟的花朵；细胞如蜘蛛网般分裂，神经化为闪电脉冲……短短几秒，各种怪异的画面切换，少年们就这样完成了自己的穿越。

这或许是许多观众从未体验过的观影场景。在李阳的电影里，时间与空间都是可以随意拉伸的，三维真人世界可以与二维平面无缝切换。比如汽车飘逸时，尾灯化为了动漫式的彩带线条；真人打斗时，血浆与骨骼以二次元形式飞溅碎裂；甚至角色对话时，都会出现对话框与批注，解析他的内心OS；随着剧情，电影角色甚至还穿越到了《我爱我家》的情景剧里……临近结尾时，片子故意放了个“影厅播映设备故障”的画面，一度骗了不少观众。

但这些看似光怪陆离的视觉设计，又精巧地暗含逻辑。

从以上描述可以看出，这些多元素的快速混剪，其实是一种面对主场景的脑洞式补充说明。而剧情中很多看似无厘头的搞笑片段，大多都在后续得到了回文呼应。

比如旁白调侃王炸脑容量很小，随即插帧了一副X光图展示他确实很小的大脑时，观众都以为这只是一次带着京痞味的调侃。然而最后决战时，一节钢筋插入王炸脑袋，正因为他脑仁很小所以躲过一劫。

正是这些又离谱又合理的小设计，让整部电影形散意不散，逻辑被切成了无数小段，看似彼此无关，却又被一条无形而坚韧的丝线串联在了一起。这条线便是全片的核心底色——对过往时光的怀念，对多变未来的躲避。一种超出剧情，更为纯粹、浓郁的情绪。

电影有着80、90后的明显烙印，通篇充斥着不想长大的少年回音。特有的颗粒感滤镜、老式自行车、方形彩电、16人街霸、模糊的喇叭广播、教室墙上的流动红旗……场景的每一个元素都是对童年事物毫不克制的放大追忆。与其说李阳想要讲述一个多么惊世骇俗的故事，不如说，他是在筛选观众，用这部电影寻觅能与他一同坠落于怀旧大海的知音。

如果能与这股情绪共融，受众便会一同迷失在这98分钟的怀旧梦境里。如果缺失共鸣，那么这样强烈的风格，或许也会因为浓度过高，惊喜之后边际效应递减，成为无感者心中的形式主义。

但必须承认的是，这些大胆而颠覆的创作尝试，彰显了李阳毋庸置疑的才华。《从21世纪安全撤离》对普通观众形成了一个挑战，迫使大家丢弃掉入世多年被社会规训好的一切，真正拿出情绪与心灵去观影。

而这些具有致幻感的，强烈情绪化、视觉化的画面，其实很难用书面文字给予恰当的描述，最好的方法就是亲自去看看。

它可能不够好，但它绝对独一无二。

没有未来的人不伤心

作为一部有着强烈作者表达的电影，你没法儿抛开导演李阳自身去单聊这部电影。

在专访中，李阳解释，他想用现实的朋友轮廓创作电影中的少年团，但他却没什么朋友。彼时，他患有抑郁症，于是他把郁抑症的三个症状拆分出来，化为了三个少年的性格底色：不会求救的诚勇，对自我没有认知的泡泡，对未来没有期待的王炸。

换一句话说，这三个人，都是李阳自己。

从18岁穿越到38岁的少年团，外表成了大人，灵魂仍是少年。在电影中的2019年，诚勇是走私器官公司的杀手，成了坏人；泡泡终于变得帅气强壮，却抢走了兄弟的情人；王炸作为一线记者，身赴险地却功劳被抢。三人的命运恰如李阳自己感受到的状态——努力扮演着成年人的样子，却被成年世界里的利益纠葛、人情冷暖、腌臜不堪所裹挟，身不由己，一边痛恨却又束手无措。

李阳无法回到过去，但电影中的少年团可以。如果未来很坏，那干脆就别去未来好了，就停在1999年的夏天，一起从21世纪安全撤离。没有未来的人不伤心。

如果看完李阳所有的作品，你就会发现，他或许从来都没有长大过。

早在2009年的那部《李献计历险记》里，李阳就已经拒绝了未来。动画的主角李献计患有差时症，他不惜卖掉肾脏、改造身体、踏入战争，甚至直面本拉登，只为了打通一款游戏从而回到过去，再一次见到注定会离别的爱人。如果重逢后再次分别怎么办，没关系，那就再来一次，再来无数次。

这种执着、浪漫、有些消极的嗔痴，成了《从21世纪安全撤离》的情绪底色。

加入影视公司后，李阳2013年创作的真人短片，索性连名字都叫《坏未来》。青春里爱过的女孩，长大后变成了自己立场不同的对头；旧时的岁月静好，长大后就被战争席卷，全人类都在劫难逃。主角拥有两个身体，扭转开关，灵魂就能切换；为了赢得战争，高层抽取了主角的血，从天空洒下用以控制敌人……

《从21世纪安全撤离》中那些炫目的特效手法、脑洞颠飞的创意点子，其实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拍过了。那些辉煌的黄金时代已经辉煌过了，那些光芒已经亮过了，观众如今在银幕上惊呼的绚烂，某种程度上是李阳燃烧过后的点点余晖。

也许有人看到电影结尾中李阳留下的“可即便如此，我们仍然一往无前地奔跑”，会称赞他积极的英雄主义，但看清底色会发现，这与其是一种成长，不如说是一份妥协。因为电影中的未来注定是无望的，那些情怀成了少年们自甘轮回的自我感动。

看清这一点的观众，足够清醒足够理智，或许也足够无情。有人批评剧情的高设定之下，逻辑经不起推敲，小细节抖着小聪明，大局却失控。有人批评，电影全片都耽溺于一种青春疼痛的怀旧中，假装深刻。有人批评导演拒绝成长，中二的思维里一直缺失了女性形象，导致电影里的女性角色统统是依附男性的工具人。这些话客观来说，也没错。

但情绪与其共鸣后，经过筛选的观众，也很难站在更高的维度，对这样一位有些社恐有些癫狂，才华与自卑在内心疯狂拉扯的导演，提出更光鲜更全面的要求。他把自己跟电影狠狠绑死，观众对电影的爱憎几乎无差别地转移到了李阳自身。爱一个人就要爱上他的缺点，这本不是用来评价一部电影的句子，但此刻却非常合适。

电影中，洞悉未来一切的主角回到1999年，失望地对白月光杨艺吐露心声。彼时，少女杨艺没有被药物控制，没有被摧毁，离她自杀的那刻还有整整20年。她仍是天真烂漫的样子，面对末日传言的恐惧与千禧年的期待，打开教室的窗子，大声呼唤“不要变坏啊！”。

来自过去的这句呐喊，震颠着20年后的自己，也在电影的时空困局中留下了一抹希望。

关于未来的答案到底是什么，电影里没有，李阳自己也没有。一切正如李阳自己所说，他渴望成为没有熄灭的人，他成为不了，但他一直渴望。当这份渴望与观众同频时，这部电影的使命也就达成了。

图片来源：《从21世纪安全撤离》公开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