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王雅洁 继政府资产负债表、国家资产负债表（下称“两表编制”）之后，顶层第一次提出“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

过去，两表编制中的政府资产负债表、国家资产负债表，是把政府或国家所有经济部门的资产与负债进行分类，按某个季度或年度时点对资产与负债分别加总得到的报表，从而相对准确地记录政府或国家的财务状况。

如今首次出现的“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一词，来自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下称《决定》)，该《决定》提出“探索实行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

《决定》出台前，中国财政科学公共资产研究中心主任文宗瑜曾参与《决定》的起草和讨论。

他认为，“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的首次提出，可谓用心良苦，把微观层面和基础性资产负债表提升到了宏观层面，能加强预期风险管理，监测并预测宏观经济运行，将债务和资产更好对应起来，对防范债务风险和金融风险有重大意义。

此前，着眼摸清“家底”与提前防控财政金融风险，两表编制已成为政策要求。

在此基础上，文宗瑜建议，想要做好“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国有资本是关键之一。国有资本是生产资料国家所有的资本化、金融化、证券化形态，国有资本价值与国有资本运营收益不仅要在十年规划、五年滚动预算、年度收支预算等所组成的复合预算中反映，而且要纳入政府资产负债表或国家资产负债表中，及时对接两表编制。

：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节点，提出“探索实行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想要解决什么问题？

文宗瑜：近几年宏观经济运行、微观经济运行出现了背离态势，这种背离主要表现在宏观经济指标和微观经济指标之间的较大背离。

宏观经济指标主要包括两个指标，一是GDP增速，一是M2（广义货币供应量，和狭义货币相对应，货币供给的一种形式或口径）增幅。

以2022年、2023年为例，GDP增速较快，M2增幅较高。

对比之下，微观经济指标中的税收收入出现了负增长，2024年1到6月的税收收入便是负增长。实际上，去年增值税拉高过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的增长幅度，但2024年上半年增值税、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关税等都是负增长。

在这种背景下，有必要探索“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把两表编制的微观管理提高至宏观层面，能更好加强预期管理，监测、预测宏观经济运行。

探索过程中，要让债务和资产对应，不能严重背离，才能有效约束地方政府债务扩张。目前，很多地方政府资产负债表债务率过高，地方政府的债务率上限、下限都已突破极限。

探索“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还可以引导地方政府在盘活存量资产，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改善并修复地方政府资产负债表。

从地方的情况看，一些地方政府机构过于庞大，地方政府资产负债表在急剧恶化衰退，如果任由地方政府资产负债表衰退，可能导致地方债务风险爆发、金融风险爆发。

现在财政风险已经出现了，很多区县的公务员工资发不出来，如果这时还是无视地方政府资产负债表衰退，不加强政府资产负债表、国家资产负债表管理，肯定要出大问题。

所以现在提出“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积极性就在此，说明大家已经意识到问题。

：什么是“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内涵是什么？包含的要素又是什么？

文宗瑜：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经由统计合并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范围内政府、住户、企业、金融机构资产债务后所形成。

而“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需要综合考量一个国家和地区在特定时间点上拥有的资产负债总量及资产结构。管理路径上，可以通过分析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存在的问题，比如资产和负债是否对应，负债率是否在合理区间，来预测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的预期变化，随之采取措施修复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

严格来讲，它需要反映政府、金融机构、企业等拥有的所有资产情况和负债规模，从资产存量、财富存量的视角分析国家经济变化的趋势和健康隐忧。

：这种管理，主要起到分析和预测作用？

文宗瑜：这是一种预期管理，能防止资产负债表继续衰退，能主动修复资产负债表。

修复得从资产和债务相对应开始，盘活存量资产，提高资源配置效率。而且国有资产规模很大，我们也可以利用一部分国有资产来修复资产负债表。

以过去5年为例，很多地方政府投资过度，负债超出资产支撑能力，地方政府资产负债表风险急剧上升，这些地方的政府投资不仅没有拉动经济增长，反而加重地方政府债务风险，地方政府背上沉重的债务负担。

通过“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能一定程度解决上述问题，可以发现宏观调控中不到位的措施，甚至是调控手段的偏离现象，有利于解释主要经济活动之间的对应关系，展现国民财富及其部门的分布状况信息，为科学调整、优化国家资产负债结构和各部门的经济结构提供依据。

“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还有利于对经济存量、增量进行分析，将总供给与总需求的分析结合，完善宏观经济政策，提高宏观经济政策的时效性和针对性，发现经济运行中的风险，尤其是经济运行中的债务风险，为整个政府负债结构调整、以及风险防控提供政策依据。

：在金融领域改革中，“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文宗瑜：“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影响和关联最大的是金融资产、金融机构。

分析金融资产在“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中的资产占比、债务占比及金融资产应用效率，有利于发现金融领域的问题，引导金融机构管理创新，加快金融科技发展，推动金融为实体经济提供专业化服务，引导金融机构对地方政府贷款更注重政府信用评级。

下一步，金融机构必须持续高度关注两表编制，尤其要高度关注金融机构对地方政府的负债情况，主动调整负债结构，调整资产与负债的比例并防范风险。

：探索实行“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的诀窍是什么？

文宗瑜：活跃资本市场，强化资本市场估值功能，以苹果、微软为例，其市值超3万亿美元，重要的不是它的融资功能，而是估值功能。

如今，国内很多资产缺乏科学合理的估值，很多资产游离在外，没有进入个人家庭资产负债表，更没有进入政府资产负债表，比如农村农民的宅基地就没有相应的资产估值。

因此，活跃资本市场并强化资本市场的估值功能，实现资产的科学合理估值，是探索实行“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的关键之关键。

：A股有活力，A股的估值功能才能充分发挥，才能加快国有资产的资本化、证券化、货币化。

文宗瑜：只有加快非流动国有资产形态的资本化、证券化、货币化，才能修复国家资产负债率。

没有A股市场的活跃，国有股减持就无法实现。只有成功减持国有股，变成现金，才能补充政府预算收入并修复政府资产负债表、修复国家资产负债表。

：究竟该如何操作宏观资产负债表统计和估值定价？

文宗瑜：市场定价、市场估值最科学合理。

进入证券市场、产权交易市场的交易价格最科学合理，前提是证券市场成熟健康，现在A股证券市场长期3000点以下，不够健康，就算估值也不合理。

：您在探索“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方面”，有哪些最新的进展和研究？

文宗瑜：我认为现在最迫切的一点在于，国有资本要纳入两表编制。

国有资本是生产资料国家所有的资本化、金融化、证券化形态，国有资本价值与国有资本运营收益不仅要在十年规划、五年滚动预算、年度收支预算等所组成的复合预算中反映，而且要纳入政府资产负债表或国家资产负债表中，对接两表编制。

依赖生产资料公有制国家所有形式所积累的国有资产，通过国有资产资本化转为国有资本，国有资本价值依托专业化与市场化的资本运营而持续增长。

国有资本价值不仅是政府或国家权益的重要组成，也是政府或国家负债信用的重要组成。因此，想要摸清“家底”，国有资本价值就要尽快对接两表编制并得到真实反映。

：国有资本运营收益呢？也要对接两表编制吗？

文宗瑜：国有资本运营收益呈现为现金形态的国资流量，既反映国有控参股在财务季度或财务年度的分红能力，也反映十年规划、五年滚动预算、年度收支预算等所组成复合预算的现金水平。

与国有资本价值相比，国有资本运营收益表现为更大的流动性，国有资本运营收益纳入两表编制，可以改善政府资产负债表或国家资产负债表，提高政府信用评级或国家信用评级。

在政府资产负债表或国家资产负债表编制中，除了要反映财务季度或财务年度国有资本的存量价值外，还要反映财务季度或财务年度国有资本增量的国有资本运营收益。国有资本运营收益对接两表编制，能够更全面反映政府或国家层面的财务状况，提高风险防控能力。

同时，还需要用经常性权益储备弥补政府资产负债表或国家资产负债表。

在由增长速度转向增长质量的经济发展方式转型期，逐渐回落的政府预算收入增幅与刚性增长的政府预算支出增幅使收支矛盾更加突出。

面对财政压力尤其地方财政没有盈余的巨大压力，如果再出现外部环境急剧变化叠加突发事件发生及可能出现的经济运行巨大失速，会导致预算收入与预算支出的缺口急剧放大或较大的债务违约，从而冲击政府资产负债表或国家资产负债表。

因此，通过编制十年规划、五年滚动预算、年度收支预算等所组成的复合预算，用经常性权益储备弥补政府资产负债表或国家资产负债表，可以有效增加政府权益或国家权益，提高政府信用评级、国家信用评级，防范重大风险。

：还有哪些建议？

文宗瑜：现在一缺政府债务预算，二缺投资预算。

我一直主张各级政府预算要增加股价预算，这个股价预算就是政府债务预算。

我还主张把政府投资预算纳入预算。政府债务预算和政府投资预算也是现在资产负债表管理存在的大问题，这两项预算现在都没被纳入，导致债务和资产配置不合理。

资产债务配置不进预算，如何能做到公开透明？

现在地方政府面临的最大问题，一是债务，二是政府投资。低效无效虚假投资较多，政府投资也没进行资产确认，才导致现在政府资产负债表管理出现一系列问题。

说实话，“国家宏观资产负债表管理”中的“国家”是一个很空的概念，最终还是要落到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资产负债表上，想要落到这两项上，就必须尽快将地方政府债务预算、地方政府投资预算纳入政府预算体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