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国粮食主产区河南省的干旱状况引发关注。在缺乏先进灌溉技术的村庄,农民多自己从河道或机井引水至农田。在遇到公路等障碍时,他们需要专业人士帮忙打孔,让灌溉所用的喷水带从地下穿过。生于“80后”的陈湘永来自河南商丘农村,在社交网络上,他的网名就叫“过路孔”,专门承接打孔业务。从2021年暴雨,到2024年干旱,他用自己的手艺来帮助村民们排涝与抗旱。
以下是他的口述。
我叫陈湘永,1984年生,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李原乡大陈村人。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20岁外出打工十几年后,因家庭和两个孩子的缘故,2017年又回到村子生活、种地。
作为“80后”,我自己没有分到地,种的是父母的地,还有爷爷奶奶留下的地。我家在责任田一共有4亩地,还租下了20多亩附近村民的地。不出意外的话,每年平均一亩地能有七、八百块的纯利润。除了种地,我还做零工,帮人打短距离过路孔。一般这样的打孔业务都是做排水、下水道等,不过在容易出现干旱的夏季,打孔主要是让村民灌溉的喷水袋可以顺利从公路之下横穿过去,将水送到农田,不必在路面影响交通或被路过的汽车压烂。打孔价格是一米100元左右,农村的公路一般是三、四米宽。最近一个月,自家的麦子收完之后,我的打孔业务就开始繁忙起来,最多的时候,一天帮4个村民打了孔。
我们村的灌溉条件有限,回到农村的这些年,几乎每年到了夏天我们都需要自己进行灌溉,只是因干旱程度不同,对水量的需求程度不同。涡河的分支流经我们村,它是村民用来灌溉取水的渠道之一。除了河道,村民的另一浇灌方式就是抽取机井里的水。水泵下到机井下大概十来米,连上电,然后把连载水泵上的喷水袋整理好,抻到自己的田里,远的时候需要抻到三、四百米以外。我估计,整个村里至少有几十个机井。
今年(2024年)的干旱确实比较罕见。这次的干旱从“五一”前后、麦收之前就比较明显了。成熟的小麦过于密集,很难进行人工浇灌,于是在我的地里,一亩地只收了不到1000斤小麦,和收成好的时候相比,损失了两、三百斤。今年5月底,我听人说,玉米的价格大概是1元出头一斤。到了6月初,我去粮食收购站,水分比较少的小麦大约能收1.2元一斤。这些价格在近些年波动非常大,两、三年前处在峰值时,小麦和玉米可以卖到大概1.5元一斤。
大概从2024年6月6日到6月8日,我们查看了天气预报,发现之后一周都没有雨,加上担心村里的水资源不够,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浇水,几天下来,平均一亩地就花费了大概20多块钱电费。平均每块地浇水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浇够出苗的水就停下。爸妈不会设置手机闹铃定时,我还去帮他们浇水,有两天的晚上我都是在机井旁的地里睡觉的。又过了大概一个星期,我观察玉米出苗的状况不好,于是进行了第二次灌溉。今天(6月16日)是今年“五一”之后的第一次有效降雨。凌晨四点多,我因为刮大风去院子里收东西,五点多就听到了雨声,不过雨点大一些的情况只持续到了七点多。
我印象很深,前几天,附近村子一个二、三十岁的村民请我打孔。他承包了近100亩地,种的都是药材。我帮他做打孔的地种的是蒲公英,他说,往年每个月,他的蒲公英都可以收割一茬,卖到安徽亳州,一茬就有1000块的利润。今年行情不好,他就把蒲公英全部连根拔掉,种成玉米。我想,今年他的玉米可能也和我的玉米一样,面临未知的命运。
为了浇水,村子河道里的水已经被抽干了,这次“及时雨”之后,我们大概一个礼拜都不用再自己浇地了。河道的水量总是有季节性的变化,在我的记忆里,上一次河道里的水因灌溉被抽干是在2022年的夏天。近几年,有时我观察庄稼打蔫的叶子,觉得夏天越来越干旱了。
2024年6月16日下午,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李原乡大陈村,小雨中,一位村民在收此前灌溉所用的喷水带。(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干旱并不是村民们经历的唯一气象灾害。同样的过路孔,在2021年河南暴雨时起着另外一种作用。公路将田地和河沟一分为二,水无法从公路漫过去的时候,打孔就解决了排涝的问题。记得2021年暴雨期间,正好是第二季玉米刚种下去的时候,附近一位种辣椒的村民请我过去。辣椒耗费人工,也很怕水,村民请我在低洼的地块旁的公路下打了个排水孔,当即就排走了他低洼田地里的水。临走时,他还送了我一大袋辣椒,令我印象深刻。去年夏天,我也帮人打了几次用于排涝的孔。
打水井,打过路孔……这些工作让我走了很多地方。选择留在农村,可能是因为我对土地有情结。在地里拔草,在河里摸鱼,我至今对这些童年小事记忆犹新。记得小时候,我们村里种的都是棉花,清晨我早早地就下地去,顺着排泄物抓“棉虫”,一种危害棉花的害虫。早上有露水,我就把化肥袋的塑料内袋穿到身上,再用绳子系好。那时候,村里的地里面还会种一些香瓜,等它们结了拳头一样大的果实时,我一天要去看好几遍。到了90年代,随着棉花收购站的消失,大家就纷纷改种其他的农作物了。
大概从2004年开始,我到广东打工。在同一个企业9年多,我攒了很多假,但平日里我舍不得请,会专门集中留到农忙时回家帮忙。玉米的品种、播种期等差异让它们成熟的时间并不集中,一般在秋收季节,也就是9月底之后,我会一直在村里待到10月底。
现在,我们村里种地的主力军是60岁的老人,也就是我爸妈这个年纪的人,年轻人越来越少了。我家和村里的小学仅一墙之隔,去年,村里的小学因为没有生源关掉了,我家的另一个收入来源——小学旁的小卖部,也被迫关掉。像我孩子这一代的年轻人,我总希望他们可以体会到我们的辛苦,可以在农忙季节帮点忙,但他们已经变得非常不同。我当然希望他们将来能够回到农村生活,农村人比较淳朴,住在村子里,大家像一个小团体,不像在大城市买个商品房,邻里间互相都不认识。
我已经跟村书记打好招呼,这一次干旱期间,村里谁有打孔的需求,我就免费帮忙。打出来的孔洞本来也是可以共用的,我已经帮邻居等三、四户人家打孔完毕。虽然越来越干旱,但我没想过离开农村。种地让我晒得像块黑炭一样,不过我不怕吃苦,怕的是天不遂人愿,粮食价格不合人意。
(文章来源:界面新闻 记者:蔡星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