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端午节了,舅母给她的大姑姐也就是我的婆婆送粽子。有孩子需要照看的舅母不仅自己动手包了三锅粽子,还非常细心地把各种馅料的粽子提前分装好。我回去后,婆婆又把每种馅料的粽子留出来一些给我,晚上带回城里,孩子们直呼吃得过瘾。
节日的仪式感,除了节日由来已久的内涵和意义,还有亲人之间弥足珍贵的相互挂念。当然,对美味的向往与留恋,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美好。
无数粒糯米相遇,用青绿箬叶包裹,被抚摸、挤压,重塑成为标致的立体三角,一粒原本稀松平常的糯米,一跃成为有思想、有内涵的灵魂解说者,被世人津津乐道。
一粒米如此,人更是如此。有人说,“你的日常,你的白天黑夜,你的五官、体肤和心,都被生活浸泡着,一旦为文,就是散文。”
从万物复苏到一路繁花,端午好像阡陌乡间行走的邻家女孩,用背影默默为我们的时间引路。有人说她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但我更钟情于她身上独有的行走山水的灵气和秉性,如同长在山野间的一株艾草,端午一到,气味便深情滋长,欣然融入寻常百姓家。
这时候去城西的农贸市场走走,就连市场上方的空气都沉浸在艾草意味深长的香气里。那些摊位是临时添加的,摊主多是附近村子纯朴的乡人。他们把艾蒿修根去泥,用象征美好的红绳绑束。有人上前询价,摊主仰起黝黑的脸,露出一口常年被烟垢裹藏的牙齿,“一块钱,一束。”买家也不多言,付钱,拎走一束相中的艾蒿。
读《人间草木》,读到“带着雨珠的缅桂花使我的心软软的,不是怀人,不是思乡”,那些平日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立即像跳跃出水面张嘴呼吸的鱼,迫切地想要一吐为快。
每年端午这天,赶在太阳出来之前,父亲总要去村后的小路旁薅回来一大捧艾蒿。小小的我想跟着一起去,头天晚上就央求父亲带上我。
那天,我们到时,村西头的三叔已经先到了,他与父亲打招呼,两人递烟的工夫,从村口过来一位推小车的老人,他把腰驼成了离地六十度,步履蹒跚,近了才看清是住在村子南头的老人。
父亲把烟狠狠吸上一口,快走几步来到一大片艾蒿跟前,俯下身子,拦腰扯过来一把艾蒿连根拔起,一把、两把……父亲身后的艾蒿堆成了一座小山。老人把推车推到离我们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下来不走了。父亲抱起那堆艾蒿快走几步,把它们全部放到老人的小推车上,没言语,转身回来,继续陪三叔说话。
老人看了看父亲的背影,张张嘴欲言又止,一声叹息后,转过身推着小车回村里了。
三叔朝村口看了一眼,嘀咕一句:“以前没少欺负咱!”
父亲看着远处的山,默然良久,回了句:“都放下了。”
眼看天大亮,有叔叔伯伯陆续从村口走出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奔向路旁的艾蒿。它们生长数月,也只盼得这一端午。或许草木也懂得,世间的轮回不一定都是你情我愿,但很多时候又只能是你情我也得愿。
当我与父亲披着清晨的风回到家,母亲早已站在家门口等候多时。她把薅回来的艾蒿捋齐,拿剪子去根去泥,找出备好的红布条,摁着艾蒿茎身,抓一把瞌睡虫(一种长得类似麦穗的植物,据说端午这天看见它,不瞌睡,精神),抽几根桃枝,一起一翻一转,利落地一缠一绕,捆成一束。
捆好的第一束艾蒿,父亲会给奶奶送去,第二束才肯挂到我家的门楣上。以前长在山野,没有觉出它有什么不同,来到我家后,每天上学放学都第一时间抬首仰望它,总觉得它变得不一样起来,它的腰身细长,就连叶子的轮廓也那么好看。
入夏后,暑热濡湿,我们身上常常起些红疙瘩,母亲见了不慌不急,找出之前的艾蒿煮水给我们泡澡。后来我做了妈妈,也常常模仿母亲,用艾蒿煮水给我的孩子泡澡。有一年,小孩睡觉不好,婆婆从村里打听到用艾叶枕头好,特意上山采了两天艾蒿,然后把艾蒿倚墙根阴干。直到现在,孩子依旧枕着婆婆用艾叶填满的枕头。同样在天地间行走,我们与山野的缘分或许会更深一些,用很少的泥土照样活出精彩,这不止是一棵草的智慧。
“粽子香,香厨房;艾草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口,出门一望麦儿黄……”伴着端午的儿歌再次在耳畔回响,写在纸上的回忆已将我带向远方……
文章来源:齐鲁晚报
作者:高绪丽(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