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王雅洁 提起5月20日的铜价，牛耕地心有余悸：“一看铜价比前一天涨了四千多元，近两年从没见过涨这么多。”

牛耕地对同事说：“这个铜价要疯掉了”。当天，生意社数据显示铜现货报价87121.67元/吨，较上一交易日上涨5.52%，同比上涨32.73%。

从今年3月开始，负责企业采购业务的牛耕地就开始每天紧盯铜价。他所在的企业主要产品是风电机组，需要向上游采购发电机、变压器、电缆等部件，铜是这些部件的重要原材料。当铜价一路涨到8万元每吨时，牛耕地开始紧张，他的预案是当铜价接近8.3万元时，就要考虑是不是得提前囤货。

但铜价很快超过了每吨8.7万元。涨到这一步，他反而不着急做决定了。牛耕地的供应商和他一样，面对这般“异常”的涨幅，也失去了判断的信心，大家达成一致：暂不进货，继续观望。

铜是重要的金属资源，广泛应用于电力系统、建筑行业、家用电器、工程机械等行业。

今年以来，铜价持续走高。3月，LME期铜价格突破9000美元/吨大关，创下11个月以来新高；4月底，LME期铜吨价突破1万美元；5月21日，LME期铜价格触及11104.5美元/吨，沪铜主力合约触及88940元/吨，双双刷新历史最高纪录。目前LME期铜价格仍在1万美元上下徘徊。

从中游冶炼、下游铜加工，再到使用铜的工业企业，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压力。

“目前除了矿山赚钱，整个行业全都亏。”“从明年开始，整个冶炼全行业百分之百亏损，差别只在于亏多亏少。”“明知道亏损，我们还在咬牙切齿去采购。”“我们下游企业压力也很大，想逢低买入，但究竟多少算低？”来自铜产业链中的不同企业对经济观察报表示。

一些企业开始通过涨价消化成本。4月至5月，ABB高压电机有限公司、上海东元德高电机有限公司（下称“TECO”）、大奕电机、豫通电机等企业陆续发布了发布调价通知，调价幅度普遍在10%—15%左右。

一名铜冶炼企业人士预估，铜价长期依旧看涨，“涨到10万元也不奇怪”。

强制上新，强制亏损

上述冶炼企业人士用“痛苦”一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因为他的企业，正不得不违背市场规律做决策。

今年3月13日，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下称“有色金属协会”）召开了铜冶炼企业座谈会，要求行业内企业推进铜原料结构调整，并调整冶炼生产节奏，提高准入门槛及严控铜冶炼产能扩张。此举旨在左手降成本，右手降产能。

市场是敏锐的。会议召开的当天下午，期货市场上的铜价开始上涨。

上述冶炼企业收到有色金属协会要求冶炼企业作出减产预案的通知后，提出了一份5%到15%的减产方案。但这家企业是地方国有企业，受到当地国资委监管，监管部门的意见明确，如果该冶炼企业按照上述比例减产，就要受处分。地方政府也在给企业施压，企业新项目不仅要正常上马，还要满负荷生产。

最终，该冶炼企业在5月投资了一批铜冶炼项目，预计今年秋季投产。尽管投产后，大概率会出现亏损。

此轮铜价上涨的一个原因是2023年全球主要铜矿企业产量普遍未达预期。由于中国铜精矿依赖进口，铜精矿供给紧张，冶炼能力又在持续扩张，导致矿山支付的加工费持续走低。

该冶炼企业人士说，2022年至2023年，现货铜精矿加工费报价为60美元—95美元/吨，而2024年初至今，现货铜精矿加工费快速下降，逐渐逼近负值。他算过账，按照最新的铜价行情，其所在的冶炼企业每冶炼一吨铜，要亏损2000元人民币。

即便如此，这家冶炼企业最终决定“咬紧牙关”冲产能。上述冶炼企业人士说：“不是我们想上新项目，而是地方政府下了GDP指标，强制性让你上，强制性让你亏，我能有什么办法？”这让他想到了去产能前部分钢铁企业曾面临的困境：就算铁矿石大涨也不得不买，因为不能停止生产，要满足地方政府对就业和经济增长的需求。

上述冶炼企业人士说：“谁给我发工资，谁管我的考核，我就得听谁的”。

因为去年签了不少长单，靠着吃去年老本，企业还是有盈利空间。但该冶炼企业人士预计，到今年底、明年初，亏损就会集中出现。只有自有矿比例较高的企业，受到的冲击会小一些。

涨不涨价？

牛耕地的兄弟企业发出一份调价函。这家兄弟企业生产过程中使用的主要原材料包括铜材、硅钢片等。为了应对铜价上涨带来的供应链成本压力，该企业将全系列产品价格上调了10%到15%。

铜广泛应用于多个行业，也是一些产品的重要成本项，以电机产品为例，铜在其制造成本中的占比约为15%—30%。随着铜价上涨，四月以来，多家下游企业开始通过涨价缓解成本压力。ABB高压电机有限公司、TECO、大奕电机、豫通电机等在两个月内陆续发布了调价通知。

ABB高压电机有限公司在涨价通知中表示，由于电机主要原材料价格持续处于高位，尤其是铜价持续暴涨，导致电机制造成本快速上升，给工厂的生产经营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和压力，为确保能够一如既往地为客户提供优质的产品和服务，经公司管理层慎重考虑，ABB电机与发电机业务作出艰难的决定，对高、低压电机产品价格作出以下调整：所有ABB高、低压电机产品系列价格统一上调10%。该价格调整将于2024年5月22日18点整起正式生效。

豫通电机在涨价公告中表示：自2024年伊始，电机相关的各种原辅材料一路高涨致使生产和材料成本继续大幅提高，已远超公司现有定价能够承受的范围；TECO则在公告中表示，由于原材料价格快速暴涨而导致生产成本不断上升，给公司带来巨大的经营压力，我司实难以再独自承负原物料上涨之重压。

但也并非每个企业、每个行业都能用涨价的方式消化成本压力。

牛耕地所在企业客户群体较为固定，产品也以定制化为主。当他和下游客户沟通能否因为铜价小幅上调产品价格时，客户反问：“那铜价跌的时候，你是不是要给我下调？”

一家空调企业反复衡量着企业的成本压力和市场占比，不调价会亏很多，调价竞争力就会受到影响。要竞争力还是要利润？最终，企业还是决定小幅涨价。

套期保值是制造企业应对原材料价格上涨的一个金融工具，一些头部企业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

4月30日，格力电器（000651.SZ）发布公告称，由于公司铜、铝等原材料需求量大，材料的价格波动直接影响经营业绩，格力电器拟在12个月内开展大宗材料期货套期保值业务，降低大宗材料价格变动对公司生产经营的影响，持仓合约金额不超过人民币60亿元，流动性保障等值人民币12亿元。

3月28日，美的集团（000333.SZ）也发布公告称，2024年美的集团及子公司拟开展铜、铝、钢材、塑料、不锈钢、锡、白银、苯乙烯等大宗原材料套期保值业务，合约期限不超过1年，流动性安排为人民币160亿元，以规避价格波动风险，有利于生产经营。

但对牛耕地这样的国有企业，套期保值则面临更多“国有资产流失”的风险。

他和产业链上下游的企业正在尝试通过技术革新，用铝代替部分铜。这一技术此前行业内就开始探索，此次铜价上涨让其迫切性更为显著。牛耕地用“争分夺秒”来形容企业对这项技术投入的迫切程度。

经过一段时间的上涨，进入6月，铜价暂时波动下行。但多位铜产业企业人士预计，长期铜价依然看涨，有企业人士预估每吨价格可能会上涨至10万元。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牛耕地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