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网 记者 钱玉娟 两个多月前，金沙江创投主管合伙人朱啸虎曾与360集团创始人周鸿祎展开过一场对话。周鸿祎发问：“你就是不把投过的好公司分享给我们，是害怕我们抄袭吗？”朱啸虎回应了两家喜欢的公司，一个是可以AI生成广告视频的FancyTech，另外一家则概括为AI视频面试企业。

尽管朱啸虎没有露出后一家公司的名字，但外界却在他给出的数据中感受到了“钱”景：最高峰期，一个客户要求一天能面试1万人。在去年，这家公司已累计面试了100万人，仅在今年第一季度就做完了去年业绩的50%，预计今年的整体业绩将至少翻3倍。

这家备受朱啸虎青睐的公司，就是上海近屿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下称“近屿智能”），一家以AI（人工智能）、RPA（Robotic Process Automation，机器人流程自动化）以及BI（Business Intelligence，商业智能）技术为核心的人力资源领域的产品和解决方案提供商。

成立于2017年的近屿智能，主打产品是AI得贤招聘官。这一产品希望通过AI帮助企业既快又准地挑选合适的候选人。该公司还拥有自主研发的HR行业大模型和多模态算法，在企业人事管理相关应用层有沉淀了多年的服务能力与经验。

近屿智能作为TO B类型的AI应用企业，既经历着中国SaaS产业的大浪淘沙，又在AI产业迈向2.0时代时，成为了细分赛道中跑出的黑马。

5月中旬，记者来到近屿智能位于上海徐汇区漕河泾国际孵化中心的办公室，该公司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方小雷讲述了团队如何向客户证明AI视频面试的有效性，从而抓住市场增长与发展的关键机会。

闯进来

做AI招聘这个生意之前，方小雷一直在大厂里做人事管理。他曾在中国、德国、西班牙、英国、加拿大的地产、化学工业、科技制造等五大行业的企业中担任HR（人力资源管理）管理岗。2017年，从业11年的方小雷决定回国创业。当时他的想法是，只做跟HR有关系的项目。

回想当年在国内某地产龙头企业工作时的经历，方小雷有一个遗憾：一年能收到5万份甚至更多的简历，但没有办法对所有候选人认真面试一遍，不能精确筛选出优秀的候选人。

方小雷认为，这是个生产力问题。其实，当时国内绝大多数创业做智能招聘的公司都在做一件事——AI简历解析。一些不懂HR的创业者，进入这个领域做的第一件事往往是问客户“你想要AI帮你做点什么？”得到的答案一般都是“能不能帮我筛简历？”

方小雷觉得，太多企业客户陷入了一个伪需求的坑里，筛简历以及匹配岗位非但与算法没关系，甚至不可能通过AI实现。因为他自己做HR时，多是从前程无忧上找别家类似的招聘广告，稍微改一改职位描述发出去。而在不少简历中，工作业绩部分的内容水分极大。

将上述两类文本做匹配，方小雷认为在业务上没有任何意义，也完全谈不上算法与AI。

他认为创业做AI招聘项目，光有技术根本行不通，核心问题是要真的懂解决方案，现实中懂AI和技术的人很多，但能真正解决问题的人很少。

人力资源行业的Know-how，是方小雷创业的最大优势。他理解各行业之间HR通用的底层逻辑是一套胜任力词典，是一个科学的体系。如果能让AI基于胜任力词典对企业候选人进行评估，招聘将变得标准化与智能化。

方小雷以客户中原银行在2023年10月曾一天面试1万人为例，每位候选人会有6个追问，每个追问都可以在3秒钟之内生成报告，期间没有任何幻觉现象出现。

近屿智能工程师也向演示了AI得贤招聘官的面试过程。它既能为不同企业免费定制专属声音、形象的虚拟人，还可以通过AI架构把企业的文化、业务、愿景等各项专属知识挂在大模型上面。AI面试官与候选人每次互动生成的数据，也都被保存在这个知识库里，以供随时调取。

方小雷指出，近屿智能的AI应用产品基于开源模型自研而成，相较其他闭源模型厂商或应用而言，可以保障大厂客户的HR数据库安全地在本地部署、调取、分析。

当然，这并不是近屿智能打动大厂客户的关键点。在解决企业人力资源侧的需求效率问题上，近屿智能的AI应用产品如今能实现一天面试5万人、10万人甚至20万人，这让生产力得到了解放。

近屿智能的产品研发，离不开哈尔滨工业大学（深圳）教授陈清财带领团队在NLP（自然语言处理）相关技术应用方面的研究落地。方小雷介绍，技术合伙人陈清财在传统机器学习算法的基础上，创新了篇章级别语义识别技术。这种技术不仅能在视频面试中理解候选人的完整意思，还能基于候选人过往的相关行为进行预测。

近屿智能将人力资源领域的专业知识融入到多轮对话系统中，并通过机器构建知识图谱以及数据训练调整模型，在2018年上线了第一代AI得贤招聘官。

机器深度学习的应用成果需要经由客户验证。方小雷会亲自去拓展客户。2021年，他去到北京的西门子中国总部向三位资深的HR专家介绍过AI得贤招聘官，2个小时的交谈后，他拿下了一张检验周期一年的试用订单。

今年已经是近屿智能服务西门子中国的第五年。

活下去

30多家超大型企业开始相信AI面试能够起作用，方小雷道出了背后的关键：人类做这件事的精度太低了。

近屿智能团队做过很多次实验：假如三位面试官一起面试100个人，会发现他们两两之间的一致性低于72%，三个人的一致性低于54%。

54%，就意味着候选人被录取的概率跟抛硬币差不多。如果一个公司设有三轮传统面试，很可能最终被录用的那个人不一定有多厉害，而是运气好到恰巧三位面试官都很喜欢他。

方小雷觉得，AI会比人类面试官更好地解决上述问题。AI得贤招聘官甫一上线，便有超大型客户与近屿智能达成了合作，使得这一AI产品可以在实际应用场景进行验证。

不过，困扰方小雷的是，2019年之前，他尝试与69家VC（风险投资）机构谈过融资事宜，不是被拒之门外，就是被说看不懂。有些投资机构会找计算机视觉侧的专家来评估近屿智能的项目，得出了技术是假的、骗人的等结论。

当初，方小雷凭着来自前外企老板的一笔400万元的资金启动近屿智能，他清楚，要支撑团队持续地进行数据训练，模型调优，这笔钱实属杯水车薪。

一边掂量着钱袋子，一边找钱活下去的日子，让方小雷难忘。他将时间点拉回到2019年年中。彼时朱啸虎安排同事在卡耐基梅隆大学找了一位NLP领域的博士，对近屿智能进行了技术调研，结论显示，它确实是从0开始自研的篇章级别语义识别算法，而不是基于Bert（由美国Google公司2018年研发的篇章级别语义识别开源算法）等开源算法的套壳。朱啸虎又向普华永道询问是否会用AI面试，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金沙江向近屿智能投出了800万元。

拿下这笔天使投资的方小雷，在此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每个礼拜都会奔到朱啸虎家附近的咖啡厅，看似是创业者向投资人进行汇报沟通，实则更像朱啸虎作为创业导师，手把手教方小雷这个从未涉足业务的创业者做生意：遇到这样那样的客户你要怎么处理……

两人的交流在疫情后改为线上，这种创业指导也变成了24小时随时随地。疫情虽然让越来越多的企业快速接受了线上办公、线上会议甚至线上面试的形式，但不可忽视的是，它也消灭了绝大多数公司的招聘需求，这对做AI招聘项目的近屿智能而言，无疑是负面影响。

客户需求减少，营收增长自然而然会受到很大限制。方小雷又是在中国的SaaS领域创业，彼时行业内很多公司都拿不到融资，整体市场处于投资理性状态下。近屿智能在2021年获得Pre-A轮融资后，有近2年没有落定新的融资。

“继续活着”成为方小雷在没有资本化运作阶段的目标。好在近屿智能2020年成为上海的高新技术企业，2023年又在当年上海市专精特新企业第一批名单中，这让它持续得到了政府的相关资金扶持，他形容那个阶段的团队仿佛把一块钱掰成八瓣去花，公司不做广告营销，所有人在技术产品迭代步伐放慢的情况下，专注去拓展超大型企业客户。

一个显著的变化发生在上述过程中。

原本客户还担心候选人能否接受AI面试这件事，但在2020年以后，候选人进行AI面试的过程已经是完全自动化的，包括面试过程中AI面试官回答候选人的问题，AI面试官对候选人提问以及基于候选人的回答对候选人进行至多三个轮次的深度追问。

企业的HR和业务领导都发现，AI得贤招聘官对候选人的打分和全面分析是高精度的，可以替代人类面试官对候选人核心价值观、通用胜任力、潜在领导力和专业胜任力的判断。这才有像中原银行这样的大客户主动找近屿智能合作。

近屿智能的AI面试产品，相继进入到高端制造、金融保险、地产、医疗以及互联网科技等10多个行业，市场价值被更多客户看到，近屿智能的收入也从2020年的不足50万元，涨至2022年的突破千万元大关。

据悉，近屿智能的AI得贤面试官的付费模式是按企业面试频次来测算，客单价以20万元为基础，多者达数百万元。

方小雷还给出了一组数据，目前近屿智能已累计合作了800多家客户，AI面试了超300万人，这些数据均由真实的候选人在AI招聘过程中生成。

防守与增长

在方小雷的极简办公室里，一个20寸的登机行李箱放在角落，他近来忙于奔走广州、北京等城市，要走访合作中的超大型客户。

不起眼的衣架上，挂着一顶击剑面罩。方小雷曾在多伦多大学参加击剑培训班，他喜欢击剑这项运动长达十几年。创业这些年，他仍保持着这一考验攻防能力的有氧运动。

爱好养成的思维习惯，让方小雷在创业过程中既在攻城略地，又不忘深挖护城河。

曾经有招聘行业龙头的一位投资人经引荐前来交流合作，原本谈得很好，但对方突然说要独立做，却把从近屿智能拿到的资料去申请了专利，殊不知方小雷早就提前一步申请了专利，充分防守。

方小雷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具备经验的人，毕竟创业之前，他曾在5个国家工作，见识过很多事。对他而言，同行若想用比较不合规的手段让近屿智能蒙受损失，有一定挑战。

在AI变革人事管理这件事上，方小雷已经走过了7个年头。他说，早期的产品做得死板，更像是一个录制视频的工具，因此他们将其中的语音转成文本进行分析，之后加了多模态，可以分析视频中的表情等要素，直到大模型时代到来，这款AI视频面试产品才具备了更强的交互体验。

在2023年ChatGPT引发中国大模型热潮前，近屿智能都在投入自研模型训练，技术开发涉及的参数量已经接近百亿规模。去年4月，它还基于开源的Llama2基座模型推出了自研的700亿参数规模的HR行业大模型，使AI得贤招聘官具备了智能追问的服务能力，既能千人千问，还能多人对话、多轮追问。

不只是方小雷强调AI视频面试没有进入门槛，身在投资侧的朱啸虎也这么认为。但提及近屿智能的AI得贤招聘官，朱啸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它不仅做到了人机双盲测试，还唯一实现了机器追问。

基于AI得贤招聘官2023年的面试规模接近百万人次，朱啸虎预判它今年的面试人次至少翻升2—3倍。可期的增长趋势下，金沙江创投在去年末第三次对近屿智能追加了投资。今年以来，朱啸虎都会在公开场合提及，AI应用即将爆发，中国在应用层有很多机会，其中的代表企业案例少不了近屿智能的身影。

对此，方小雷比较淡然，“OpenAI这家公司跟我们差不多同时出现，ChatGPT搞了多少年才起来的。”他不否认，大家都有一个美好的愿望，但春江水暖鸭先知，他很清楚目前招聘市场并没有完全复苏，AI招聘应用类企业大规模扩展业务的时间点还没到来。

以近屿智能与客户合作的校验周期至少3年来看，方小雷认为AI应用不太可能一下子爆发，包括近屿智能在内的中国AI应用企业或许要迎来一个把SaaS做起来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