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生/文
我平生游历、足迹几乎遍及华夏,山城重庆是为数不多的遗漏地,一度引为憾事。
人到山城,脑海中立现诸多老电影场景,《报童》《烈火中永生》《雾都茫茫》《重庆谈判》,江姐、双枪老太婆、小萝卜头、华子良、小报童,像过胶片一样在眼前浮现。当然,还有黄渤的成名作《疯狂的石头》、陈坤的《火锅英雄》以及长江缆车、洪崖洞、解放碑、罗汉寺这些心仪的去处。
从陪都到网红,这座魔幻般的城市着实值得期待。
来山城不吃一顿火锅,好像没来一样。重庆的火锅店实在多得数不胜数,三步一小店,五步一大馆,作为初到此地的外乡人,孰优孰劣,着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地友人颇有经验地介绍,要避开网红火锅店,体验真正的重庆老味道,她热情推荐了一家小店,离我居所不远,据说开了30余年,名曰彭三老火锅。小店开在一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楼房的一层,邻街,店面仅三四十平方,装璜颇简陋,但有八十年代小饭馆的那种亲切感,内设火锅方桌七八张,生意好到餐餐翻台。我们选了微微辣的鸳鸯锅。
重庆人吃火锅,不似青岛以肉类和海鲜为主打,本地人吃的东西都奇奇怪怪,鹅肠、猪黄喉、牛黄喉、鲜腰片、肥肠、郡肝、血旺、黄鳝片、耗儿鱼,五花八门,是另一种生猛。白嘟嘟皱巴巴的猪脑花,看上去毫无食欲,甚至有点恐怖。朋友说是相当美味,鼓噪我试一下。忍不住浅尝一小勺,入口竟比棉花糖还软,还嫩,无一丝腥骚气和不适感,挺好吃。看来它的流行自有道理。后来又路过一家烤脑花的专营店,心里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走进去再续前缘。美食的诱惑有时候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重庆火锅的灵魂是各家不同配料的秘制汤底,无论九宫格、还是鸳鸯锅,口味绝对有高低上下之分,老的火锅店都是自己制作汤底料,故暗藏玄机。此地的蘸料也大不同,以易拉罐装香油加蒜泥、芫荽、香葱末调合而成,食之亦不觉得油腻。我的主要精力大都放在擦汗上,一只手不停地抻向锅中,另一只手忙不迭地拿餐巾纸,真是“汗珠与鼻涕齐飞,眼泪与涎水共一锅”。一顿火锅吃罢,全身湿透,嘴唇火辣,且麻嗡嗡的,有增厚感,重庆话说“巴适得很”。这是一种不计后果的过瘾。
谷雨时节,山城的时令水果陆续上市,小樱桃、桑椹、枇杷、杨梅、血脐橙,皆比北方上市提前了不少。荸荠这种水生植物果实,也摇身一变,摆在水果店里当作时令水果卖,身价陡然提升。此地出产的枇杷个头若山鸡蛋大小,色橙黄,据说产自攀枝花,吃口虽不及苏州白玉枇杷来得甜,但甜中带点微微酸,水头足,食罢重庆火锅后再啖之,恰到好处。
重庆小吃的品类之盛,无可计数。在黄桷垭历史文化街区,转角遇见红糖凉糕,一块软软糯糯的方块白米糕,淋上红糖水,再洒上一小把炒黄豆粉,入口甜、香、绵,吃法很重庆;一碗凉爽的醪糟冰豆花、钵仔糕,在闷热的山城,深得女士儿童们的青睐,是热款。
黄桷垭地处川渝“黄葛古道”上,是一条始于唐,兴于宋元,盛于明清的古驿道,驿道随山路高低起伏蜿蜒曲折,植被茂密,古树参天,尤以黄桷树居多。黄桷树又名黄葛树,桑科榕属,根系发达,树冠覆盖广,独木成林,其叶比榕树更大,亦是重庆的市树,山城街道随处可见。神奇的是,时序暮春,城中的黄桷树或呈浅绿色,或发深绿色,叶黄而萧萧落下的黄桷树更不在少数,一季连三色,这样魔幻的树木,头回遇到。当地人告诉我,黄桷树什么季节种下,来年就会在同样的季节落叶,很准。未知真伪。
我知黄桷垭,源自作家三毛。三毛原名陈懋平,后改为陈平,她的出生地,就在重庆南岸区黄桷垭老街上的一栋木制大屋里,并在此度过了近五年的孩童时光。老屋现已辟为三毛故居,修旧如故,诺大的庭院,在黄桷古树的庇荫下,虽置身火炉城市,却宛若一片清凉世界。三毛曾在《说给自己听》里这样写道:“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喜欢三毛的读者和游客,慕名来此寻觅瞻仰、小憩,缅怀这位在滚滚红尘中早逝的一代才女。
在老街山巅选了家夫妻馆子,品尝了当地小吃豆花和重庆土菜,生生又辣出一身汗来。午饭后,在三毛故居斜对面的一处山中茶馆坐定,泡上香茗,摆上瓜子、枇杷,偷得浮生半日闲,微风拂面,悠然可见南山。此刻,忽忆起汪曾祺爱说的那句诗:无事此静坐,一日当两日。
诗是苏东坡写的,我也喜欢,亦应时景。
置身山城,诚可谓是,出门无处不爬坡。如张恨水所言,“一望之距,须道数里。”
重庆的魔幻之处还在于,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身处在第几层。洪崖洞,山城必来的江岸观光景点,以夜景闻名遐迩,费力爬上回廊式的九层台阶,瞩目四望,又处在另一片天地的第一层;这还不算,你永远想像不到,坐电梯上了22楼下来,仍然身在另一片区的第一层。新晋的历史文化街区十八梯、下浩里,皆是如此这般光景。我自恃脚力过人,比作神行太保,在山城,总算折服。怪不得这儿的猪脚饭卖得火,原来它的广告词是这样的:重庆山路有很多,吃些猪脚好爬坡。
重庆餐饮菜系的一个重要分类号称江湖菜,菜品麻辣,鲜香,锅气十足,代表菜有椒麻蛙,泡椒土鳝鱼、姜丝兔、铁山坪花椒鸡、脆三样、火爆腰花、大刀烧白等。朋友不谙吃辣,点了两样不辣的素菜,上桌后,依然辣。山城餐馆里的大镬小锅,常年累月间已被辣椒花椒滋透,故不辣之辣,也令人怕。
和西北的兰州人有些相似,西南的重庆人早餐也离不开一碗面,“重庆小面”这块城市招牌,与重庆火锅一道,双双扬名美食江湖。重庆小面多是汤面,不少当地人另偏爱一种拌面,称为豌杂面。二三两细面,舀一勺油汪汪的杂酱卤子,再添一勺软糯糯的黄豌豆,核心环节是趁热搅拌均匀,当地话讲:招牌豌杂面,一定要攉转。
歌乐山下的磁器口古镇,也是一个不错的好去处,但要避开浩荡的旅游人流。拐入一条条分散其中的长巷,盘旋拾阶而上,会发现古镇别有洞天的美。古宅、幽巷、石板地,山花、蕉叶,老竹椅,自高处望下,古镇、嘉陵江、天际线,绿遍山原,一览无余。
不得不说,磁器口古镇主街的商业氛围蛮浓,各色餐馆、小吃店、手信店令人目眩。古镇手信以小麻花、鲜豆干、怪味豆、火锅底料“四大家族”居多,我个人更青睐于橘饼、合川桃片和江津米花糖,皆为山城的传统名品,甜食。
山城重庆也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有趣的是,山城之外,重庆的別称还有雾都、陪都、桥都、江城、火炉等数种叫法。这在中国的城市之中,堪称孤例。
作者简介:
王开生,1967年生,青岛人,中国作家,山东省散文学会理事。著有散文集《四方往事》《寻味四季》《观澜集》《四时五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