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底，美国心理学会发布了名为“Using Psychological Science to Understand and Fight Health Misinformation: An APA Consensus Statement”（译：《利用心理学理解、对抗错误健康信息——美国心理学会共识声明》，以下简称《美国心理学会共识声明》）的报告，报告概述了人们受错误信息影响的过程，并提供了应对错误信息的解决方案。

随着社交媒体成为大众生活中的必需品，越来越多的信息通过社交媒体快速传播，与此同时，错误健康信息也在传播与发酵。美国心理学家Stephen Hupp形容称，“身体不适的人可能会在社交媒体上自我诊断出医学界未认可的病症......他们可能会使用搜索引擎来查找如何‘治疗’所述病症，并发现一种在科学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治疗方法。”在他看来，现在是“错误健康信息的时代，它无处不在”。

错误信息的传播影响公共卫生管理

《美国心理学会共识声明》将错误信息定义为“任何明显虚假或具有误导性的信息，无论其来源或意图如何”。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的研究人员此前对2006年至2017年间在社交媒体Twitter（现在更名为X）上传播的错误信息进行了研究，数据源头为12.6万条信息，这些信息被约300万人传播了超过450万次，研究人员发现错误信息较真实信息更新颖，而且错误信息比真实信息被分享的可能性高70%，不论信息为何种类别，其传播都“比真相更远、更快、更深入、更广泛”。

在社会公共卫生领域，错误医疗消息的传播日甚一日，并且部分错误信息已经带来了负面影响，日前全球范围内的反疫苗运动就与错误信息的传播息息相关。宾夕法尼亚大学安纳伯格公共政策中心（APPC）最近进行了一项针对美国1500名成年人的健康调查，结果显示“认为美国批准使用的疫苗是安全的”的人数从2021年4月的77%下降至71%，“认为美国批准使用的疫苗是不安全的”的人数从9%上升至16%。

对疫苗的不信任感与错误信息的传播有直接关系，目前对疫苗的常见误解包括：认为疫苗与自闭症、不孕不育、癌症有关，或者认为疫苗中的成分不够安全。调查指出，关于疫苗接种的错误说法在如今已被更广泛的人群误认为是正确信息，而且在疫苗问题上，人们对错误信息的接受度更高。由此带来的直接影响是，接种疫苗的人数变少，并且带来了其他健康风险。对疫苗的误解甚至渗透到了动物健康领域，波士顿大学研究人员与英国市场调查公司YouGov在今年3月至4月联合进行了调查，他们发现53%的狗主人对宠物疫苗持怀疑态度。

从2021年至2022年，苏格兰选择终止妊娠的人群数量增加了近1/5，而且其中16至19岁青少年选择终止妊娠的人数也出现了14年以来的首次增长。选择终止妊娠的比例创新高，英国性与生殖保健学院（FSRH）苏格兰委员会主席Sinead Cook博士表示，当她的团队与选择终止妊娠的人群交谈时，他们发现许多人对避孕药的副作用表示担忧，同时她发现，社交媒体平台有许多关于激素避孕会导致各类副作用（包括不孕、肿瘤等）的错误信息在传播，她对这些内容会否影响年轻人的决策也持担忧态度。

欧洲致力于应对错误信息传播问题的研究机构笛卡尔基金会通过调查发现，通过社交媒体获取医学信息的群体不仅医学知识水平欠缺，而且受错误信息影响，此类群体更可能拒绝接受或放弃医学治疗。调查数据显示，经常通过社交媒体获取健康相关信息的人放弃医学治疗而转向所谓替代疗法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的2.9倍。错误信息不仅会影响个人作出决策，更为严峻的是，对错误信息信以为真的人群对科学以及政府的信任度都会下降，波士顿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副教授Monica Wang如是表示。

社交媒体扩大误导范围

大众遇到错误信息的数量是无法估算的数据，《美国心理学会共识声明》中预计错误信息占所有新闻信息的比例在0.2%至29%之间，具体比例因不同群体、不同类别的信息而异。但较为棘手的问题是，“大多数错误信息都源于一小部分‘超级传播者’，而社交媒体扩大了他们的影响力”，《美国心理学会共识声明》中如是表示。

一方面，错误信息产生大范围影响力与大众过于依赖社交媒体相关，数据分析公司Data Reportal发布的Digital 2023 Global Overview Report（译：《数字2023—全球概览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1月，人们使用社交媒体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全球16至64岁的互联网用户每天使用社交媒体的时间超过2.5小时，占每日上网时间的38%。

另一方面，大量且密集的信息同时出现在社交媒体中时，大众往往难以分辨真假。英国通讯管理局（Ofcom）2022年发布的调查报告显示，30%的成年人不知道或根本没有考虑网上信息是否真实性存疑，6%的人认为他们在网上找到的所有信息都是真实的。另有34%的16至24岁青少年认为，如果网站已被搜索引擎列出，那么它们将包含准确且公正的信息。Monica Wang和她的团队也发现，许多人没有能力从充斥真假信息的社交媒体“迷宫”中走出来，对社交媒体的依赖与信任使得社交媒体成为错误信息广泛传播的“温床”。

当然，社交媒体平台本身也是信息传播的“幕后推手”，女性健康管理平台Flo Health医学信息准确性负责人Claudia Pastides博士称，“像Tiktok这样的社交媒体平台以一种非常容易访问、简短且易读取的方式提供信息，人们喜欢使用这些平台作为信息源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与此同时（社交平台）也没有设置任何障碍来阻止错误信息的传播，这就是我们想要强调的问题”。

联合国世卫组织也指出，社交媒体的算法在错误信息的传播中起着关键作用。按照联合国世卫组织官网的说法，社交媒体的大多数算法都会将用户引导至能够吸引并保持其注意力的内容上，而错误信息通常符合这些标准。随着人工智能不断发展，目前社交媒体的算法已经可以基于用户的数据以及浏览信息的过往情况对其推送深度定制内容，因此常见的情况是，一旦用户点击了某一类信息，不论信息正确与否，算法会不断向用户推送相似信息，“社交媒体平台轻松地构建了信息孤岛”，Monica Wang评价道。

另外，《美国心理学会共识声明》也提及，多次接触错误信息会增加人们相信错误信息的可能性，进而增加他们传播错误信息的可能性。从心理层面分析，“当错误信息符合个人身份或社会规范，新颖且引发强烈情绪时，人们更有可能分享错误信息”，巧合的是，可以分析用户行为的算法也往往会“偏向（向用户推送）那些激发愤怒和愤慨等负面情绪的内容”。也正因此，疫苗导致自闭、使用激素避孕药会影响生育能力等“谣言”不仅被广泛传播，而且信以为真的群众越来越多。

负责任地阅读和分享

美国公共卫生局局长Vivek H. Murthy曾针对错误健康信息传播的问题发声，称“此类信息的传播对公共健康构成了严重威胁。它可能会造成混乱，引发不信任，损害人们的健康并破坏公共卫生工作。因此限制其传播既是基于道德同时也是公民义务，需要全社会的努力”。

其中，政府机构首先需要扮演教育、监管的角色。美国放射科医生、马里兰大学医学院教授Omer A. Awan提出，制定打击医疗错误信息的策略至关重要，其一，政府需要制定教育计划，帮助大众建立识别信息的能力，因为“学习如何分析报道来源的可行度以及报道中的偏见是批判性思维者驾驭数字世界的关键技能”。其二，在Omer A. Awan看来，迄今为止关于错误信息如何影响不同社会群体的相关研究结果非常少，因此政府或医疗机构推动相关机构进行此类研究非常有必要，只有基于具体的研究结论，“公共卫生管理部门才可以更好地了解错误信息传播的原因，以及某些群体是否更容易相信错误信息，并根据结果采取行动”。

其三，让正确信息有效传播也有助于减少大众被误导的可能性。公共卫生政策及建议通常由医生及相关机构以较为晦涩的表达方式编制，因此为了让正确的信息可以更好地传播，Omer A. Awan认为需要制定更清晰且易于公众理解的政策与建议，或者以讲故事的方式传递信息，盖洛普咨询公司（Gallup）首席执行官Jon Clifton也指出，“人类处理故事的能力比处理数字的能力更好”。因此，以简单易懂的语言或者以讲故事的方式往往更有利于正确信息的传播。

当然，从网络上浏览、摄取信息的社交媒体用户更应主动提高辨别能力。Monica Wang建议，用户在浏览信息的过程中首先需要检查信息来源，世界卫生组织、各国卫生、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等组织，享有盛誉的医疗及科学研究机构均是可靠信息来源，此外用户也要对未知来源的信息保持警惕。

其次，在浏览信息的过程中，Monica Wang表示读取创作者的个人资料以及创作日期，并且交叉验证也有助于判断信息的真实性。一方面，用户需要确定创作者是否具有专业知识或者专业背景，如果缺乏创作者信息或者难以验证，则此类信息需要谨慎对待；另一方面，信息发布的时间也非常重要，科学知识往往处于发展中，因此过时的信息可能在当下不一定是最准确的，“寻找最新的数据及信息”更有助于获得正确的信息。交叉验证意味着面对全新的概念，用户需要从多个可靠途径对信息进行验证，另外，如果社交媒体上的健康信息与科学共识相矛盾或者耸人听闻，则更应以批判的视角来看待。

此外，用户也需要对信息进行判断，判断信息来源于科学证据亦或个人轶事。Monica Wang的观点是，基于科学的研究方式得出的健康建议更可靠，虽然社交媒体上常常可以看到某些个体通过分享亲身经历来表达对某些健康言论的支持，但是个体并不能代表全部，因此个体的经验也不足以成为用户的唯一参考。Claudia Pastides博士也提出要以质疑的方式摄取健康信息，因为“一位优秀且明智的医学专家知道在线分享健康信息的局限性，他们应该作出说明，表示并非他们提供的所有信息都适合每个人”。

《美国心理学会共识声明》表示，“（社交媒体）快速发布和点对点共享的功能使得普通用户也能够快速向大量受众传播信息，而错误信息只有在传播发生之后才可能受到监管。”人人皆可成为创作者且信息传播飞速的数字时代让错误信息不断蔓延发酵，且对大众身心健康产生了负面影响，互联网用户既是加害方也是受害者，因此面对错误健康信息带来的公共卫生危机，Monica Wang强调，所有人都需要“负责任地阅读和分享信息，从而使真相的传播胜过谎言”。

文章来源：财联社

作者：方恒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