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是一种抵达,一种投奔。每当我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中,看到斑驳的阳光凝聚在那些陈旧的胡同中的老墙上时,一种快感立即就会溢满我的全身。到处都是新鲜的刺激在向我涌来。每天你都可以看见不同的人,但第二天就互相忘记了对方。这座城市如同缓慢转动的磨盘一样,耐心地磨碎了每个人的心灵。可一旦你找到了一个理由、一个角色留在这里,那么你就会有一个新的开始。这简直像是新的一日,像上帝张开手大声说道:“我需要光!”于是“唰”的一下子,光就来了。
这座城市有其巨大的包容性,它什么都能吸纳,以便有一天再将你标价出卖。如果你努力了,你头上的草标价码就会高一些;如果你完蛋了,那你只配睡在过街通道里。
北京有沙龙吗?有!沙龙可太多了,但完全是中国式的,与欧洲和美洲的那些贵妇人当主角的沙龙不同。北京天天都有各种沙龙在召开,这种沙龙活动就在家里进行,政治、经济、文化、新闻,各种各样的沙龙像旋涡一样,每到夜晚就漂浮在黑暗的城市河流之上。一会儿,一个脑袋就钻进来,过一会儿再来一个,不用多长时间,那些脑袋就构成了一个圈子,于是“沙龙”便形成了。
大家或者围坐在一张桌子边,策划某个活动,哪怕是阴谋也是这样形成的,第二天一开始就会有人在陷阱中哀号。这样的小圈子到处都是,而不同的圈子与圈子之间还有交叉,有相叠与相割,如同无数个不同圆心的圆,无穷地展开去。而每一个圈子都分核心与外围组织,如同肿瘤一样有最活跃的细胞,也有最边缘的细胞。
城市人际关系的复杂与封闭,造成了某种神秘,因此每一个圈子边上又有一群边缘人,这些边缘人又在构成新的圈子,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而一个纯粹的外乡人来到北京,如果你真的打算干点儿什么的话,那么不久你就会凭着聪明与智慧,进入这类狗屎圈子,然后就借助这种圈子进行活动,并去抓住那些由圈子提供的机会。
这就是这座城市充满活力的景观!谁也别想笼罩一切,机会是大家的,饭每一个人都要吃。到处都是大人、要人、名人、老同志、巨星与红星、准名人与新秀。一个新秀一旦有了机遇,那么等着你的就是这些东西,你的名字会慢慢膨胀起来,像流行病一样挂在很多人的嘴上,后来红得发紫,然后突然腐烂。很多人都让人大吃一惊,有的人如同从十米高台上往下跳一样,“扑通”一声吓人一大跳,可有的人却永远也浮不上来了,他被慢慢淹死了。
城市就意味着机会,意味着每一个人来了的话都可以捞上一把,只要你真的努力伸出手去,至少连苍蝇都会落上几个。这敞开的城市如同怀抱,一些人扑进来,又有一些人走出去,到处是旋转的新鲜气息。这巨大的城市海洋容纳着每一条鱼,所有的动物在其中游弋。
而北京这样一座三千年古城的道路还在扩展,更多陈旧的东西在衰亡,而新的道路又在建设,到处都耸立着气势恢宏的建筑。在这新旧交相混杂的文化气氛中,有更新的因子在这里创造新的文化。这是一座古筝与摇滚交相混杂的城市,这种节奏让老年人在立交桥下扭起了秧歌,让年轻人的肉体像带电一样在午夜狂跳迪斯科。这就是北京,它总想把你带到太阳出发的地方。一旦你认准这是一个好地方,那么你就赶紧扎下根来,固守住一个角落,然后四处出击。
即使你想做一只蜘蛛也行,找个地方慢慢张开你的网,就会有猎物撞上门来;即使你想守株待兔,也早晚会碰到兔子撞死在你脚下一动不动。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儿神了,可就有一天,在一位作家的家庭沙龙上,一个诗人靠一句“一份功绩,油然而得”的广告词——这是为一家石油公司所做的广告,就挣到了八万块钱!这不是天上往下掉馅饼又是什么?!穷诗人有时候照样也能发点儿横财,更别说别的家伙了。
北京真是一个巨大的海洋,有多少怀揣梦想的人在这里游个不停。一不留神,你就发现你已经在大海里了,于是你就畅快地游了起来。你成了一条真正的城市中的鱼,一条大狗鱼。
北京在长高,我认为这是中国最雄阔的城市,也是亚洲的一座中心城市,其文化地位不亚于东京与首尔。只要你占领了北京,你就占领了文化制高点,你进可走向世界,退可俯瞰全国。你可以鼻孔朝天走路,因为你是天子脚下的人。你天生与众不同,高人一等,馅饼从天上掉下来、馒头顺水漂过来,你只需要伸出手去抓住,就有你的吃的。北京!北京如同一个梦想养基,适合各种梦想像植物和细菌那样的东西,在这样的培养基上茂盛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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