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青岛的校友

欧阳霞2024-04-13 08:50

欧阳霞/文 欧阳霞/文

1930年,国立青岛大学入学考试成绩公布,一位24岁的考生数学为零分,作文也只写了三句杂感:“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成幻光,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按说,这个考生注定无法被录取。不过,他却幸运地碰上了当时在国立青岛大学文学院任院长的闻一多。闻一多从这三句杂感中看到了潜伏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才华,便破格录取他成为这所大学的首批学生。果然,这个青年没有辜负闻一多先生的期望,很快就发表了一首又一首的新诗,并于1933年出版了轰动一时的诗集《烙印》。他就是后来誉满诗坛的臧克家。

1929年,经历过大革命血与火的臧克家,考入国立青岛大学补习班,不久因病休学,回到家乡山东诸城。第二年,臧克家重返青岛,报考国立青岛大学,闻一多慧眼识才,让臧克家顺利踏入名师云集的国立青岛大学。臧克家起初考入的是梁实秋任主任的外文系,但“因为记忆力差,吃不消,想转中文系”,臧克家在《满怀悲愤苦吟诗》中回忆说:“主任是闻一多先生。我一进他的办公室,不少和我抱同样目的前去的同学,全被拒绝了,我有点胆怯的立在他身旁,当他听到我自报姓名时,他仰起脸向我注视了一眼,用高兴的声调把三个字送入我的耳中:‘你来吧!’从此,我成为闻一多先生门下的一名诗的学徒。”这一难得的机遇,确定了臧克家一生的道路,也使他与闻一多结下了不解之缘。

臧克家屡屡被闻一多破例提携,有其才华之故,但恐怕更多的是命运的眷顾和缘分的奇妙。在国立青岛大学,闻一多最青睐的是助教陈梦家和学生臧克家,并称闻门“二家”,但当时王林等左翼学生却对“二家”不以为然,以至于1984年中国海洋大学(时校名为山东海洋学院)决定在一多楼前竖立闻一多雕像并由臧克家撰写碑文时,遭到了王林等校友的上书反对。

在读大学的日子里,青岛的红瓦绿树并没有消散臧克家内心的痛楚和挣扎,他在碧海蓝天下看到的是侵略者的军舰“像一条链子,锁住了大海的咽喉”;听到的是城市贫民和工人愤怒的呼喊。压抑和愤懑常常交织在臧克家的心头,在被称为“无窗室”的青岛莱芜二路19号院小屋里,他日夜苦吟,每成一诗,墨痕未干,就带着一颗惴喘不安的心跑去向闻先生请教。闻一多总是拿起红锡包香烟,自己吸上一支,让他吸一支,两人一边吸着烟,喝着茶,一边谈诗,“室内充满了诗的空气”。臧克家后来在回忆那一段生活时说:“我跟闻先生读书学习,时间不长,也不过二年,但他给我的影响很大,印象极深。”“可以说,没有闻一多先生,就没有我的今天”。臧克家在入大学之前发表的诗作从未走出过青岛本地的报刊,上大学后创作的数十首诗歌,都由闻一多推荐发表在了上海的《文学》《现代》《文艺月刊》《申报•自由谈》及北平的《水星》等报刊杂志上,闻一多有意要让初出茅庐的臧克家步入文化中心,被中国文坛看见。1932年闻一多推荐发表在《新月》上的《难民》是臧克家新诗创作历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诗,成为他第一首具有广泛影响力的诗作。

臧克家在闻先生的指导下创作了不少好诗,他的诗既有一多先生讲究炼字炼句注重意境的特点,又独有浓浓的泥土气息,不刻意去营造形象,而是用朴实、凝炼的大众语言创造人人都能读懂却并非人人都能洞悉的生动形象。1933年,臧克家准备结集出版处女诗集《烙印》,因当时他名不见经传,书店不愿出版。闻一多便联络王统照等人替他出资印行《烙印》,王统照是臧克家的诸城同乡,又受闻一多委托,于是王统照以笔名“鉴先”作为《烙印》的发行人,并出资二十元,闻一多亦出资二十元,并为其作序,在北平的卞之琳为其设计封面。诗集《烙印》出版后,很快被抢购一空,好几家书店争夺其再版权。许多名重一时的评论家对年轻的臧克家给予了充分肯定。茅盾认为臧克家是当时青年诗人“最优秀中间的一个”。朱自清说:“从臧克家开始,我们才有了有血有肉的以农村为题材的诗。”王统照称臧克家的出现“像在今日的诗坛上掠过一道火光。”老舍在《臧克家的〈烙印〉》中赞扬臧克家诗作的豪气与刚硬:“他确是硬,硬得厉害。自然这个硬劲里藏着个人主义的一些石头子儿。……他的世界是个硬的,人也全是硬的……”闻一多更是赞美他的高徒:“克家的诗,没有一首不具有一种极顶真的生活意义。没有克家的经验,便不知道生活的严重”。

在闻一多等人的影响和扶持下臧克家走上了新诗之路,连续出版了《罪恶的黑手》《自己的写照》《运河》等诗集。1934年,青岛的圣弥爱尔大教堂正在建设中,臧克家仰望教堂两个直刺青天的“尖尖楼”,联想到侵略者对中国人的奴役,便写了一首长诗《罪恶的黑手》。臧克家第二本诗集《罪恶的黑手》的出版,为他带来了极大的声誉,也奠定了臧克家在中国现代诗坛不可动摇的地位。

臧克家一生铭记恩师的知遇之恩,每当谈到闻先生,他总是“脸色红润,眼睛潮润”,而闻一多对他的这个学生也是欣赏备至,1932年闻一多回清华大学任教后写信给臧克家说:“得一知己,可以无憾,在青岛得到你一个人已经够了。”闻一多对臧克家的爱护几乎到了帮亲不帮理的地步。有资料显示,1931年度《国立青岛大学一览》之《学生姓名录》中对中国文学系二年级臧克家同学的记录是:“臧環望 男 山东诸城诸城南关义成号转臧家庄南凝翠轩”。臧環望是谁?继续查寻资料,发现臧環望是臧克家的族叔,他当时是以其族叔臧環望的文凭考入国立青岛大学,甚至在学校的档案里他也用的是“臧環望” 这个名字。国立青岛大学第一次学潮时,学校决定开除以假文凭考入的学生,臧克家并不在其中,这大概也与闻一多的保护有关。

臧克家对青岛一往情深。青岛解放以后,曾四次旧地重游。1956年,他首次回青岛,激动不已:“青岛啊!如同久别的故人,终于在解放后我们又喜相逢了!” 臧克家对母校更是痴情一片,他说:“我充满了对母校的感恩和怀念之情……这种感情,红火一般炽烈,海涛一般澎湃。” 

臧克家的作品陶冶了几代中国人的审美情趣,影响了几代中国人的诗学观念,滋养了几代中国诗人成长。他是诗坛的一个标志,他的存在,代表了一个时代。他走了,那个时代的一页也跟着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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