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通社/文 一年前，我决定离开促进可持续农业发展的公益机构，走到种植的一线，观察、思考生态农业的实际运作，体验作为半个农民的乡村生活，探索实践生态农业的可能性。

于是我报名了食通社的生态农业实习计划，在咸阳的绿我农场开启了五个月的实习生活。

在这片平坦开阔又肥沃的黄土地上，我与宽大的天空、深沉的土地、自在的小动物、疗愈人心的花草树木、对生态农业怀着热忱的人们为伴，跟随内心撒野，真切地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怒放。

若论农法和农技，我学到又记住的不算多。那么，我最大的收获究竟是什么？最让我留念的又是什么呢？以下这些见闻、观察、感触和反思，也许比具体的知识更值得分享。

1

解锁新技能，生命活力up

农场主大黑和小黑运营的绿我农场，展示了比较成熟的一产（小麦种植）与二产（饼干生产）相结合的运营模式，我们实习期间的劳动，便是围绕这些环节展开的。

三月，小黑带我们了解了绿我原创的保护性耕作深松犁的原理并教我们驾驶拖拉机。

●我在绿我开拖拉机。

四月，大黑带我们认识了常规种植中作物的非正常非健康的状态，并教导我们对待植物要有生命观，给予植物在自然状态下需要的食物。

●大黑老师在ipad上写的“认知的分水岭”板书。

五月，玫瑰花纷纷开了，我们一波一波摘下即将开放的花朵，制作玫瑰花酱和纯露。除了怕得罪竞争对手蜜蜂以外，这简直是令人享受的工作。

●我的宠物狗扎西陪我采花，幸福加倍。

六月，到了麦子收割的忙季，要收割、晾晒、扬麦、入仓，是锻炼身体的好时候。体力活虽然累了点，不过还好有小伙伴们一起，人多就有干劲了。

同月，绿我农场扩地了，我们需要为新地铺设水管道。为了在雨天前完工，我们干到深夜。此时，为了迎接这场雨，拖拉机师傅大黑和小黑在新地上不停地播种绿肥。和小伙伴们一起协作赶工让人心里振奋，结束的时候颇有满足感。

●小麦入仓、深夜赶工焊接PE水管、深夜赶工的拖拉机好酷炫、陪我们在地里干活忍不住睡着的狗“饼干”。

七月，大家伙一起建造了一个300立方的蓄水池。先是挖掘机上场，然后人工把池底和四周修得更平整，再盖上防水布。远远看去，可能还以为我们在考古呢。

●“考古现场”和吃棒冰解暑休息时分。

八月，大黑老师了解到我对手工皂感兴趣，便请了他的朋友们来教我们做生态友好的手工皂。我们感受到了手工皂泡泡的丰富和绵密，以及天然甘油成分带来的洗后滋润。原来，简单成分的产品效果也是可以非常哇塞的。

●认真搅拌混合碱水和油脂的小马哥。

回想起初到农场的第二天，我们几个实习生负责锄水桩边上的草。第一次拿镰刀的我只锄了一会便腰酸背痛。这可比上班久坐造成的腰痛难受多了！

我去请教另外几个从小干农活的小伙伴，可速度依然提不上来。接下来的一天，我需要手动扳直我的背，才可大概挺身。

后来，不知不觉中，我的锄草技能越来越娴熟。一次，在夕阳时分，我们被安排锄草，大黑老师开的拖拉机来到我这一溜“扫荡”绿肥了，为了避免他经过后扬起的尘土，我开启了夜间模式的倍速锄草，借着拖拉机的灯光，最终闯关成功。

回头瞅瞅被我甩在后头的小伙伴们，心里一阵得意，便又赶紧帮他们完成这个刺激的摸黑任务。

嗯，人有了动力，就涨了魄力。

2

感知土壤，觉察万物

在绿我农场实习这半年，我这个农业的门外汉也初识了活力农耕系统中照顾土地的理念和方法。

活力农耕认为土壤的健康是一切的基础，强调上工治未病，农夫是健康的构建者，而不是疾病的疗愈者。

具体如何实践呢？大黑老师为我们示范过合适的翻地方法，告诉我们翻地的目的是使土壤疏松，不必将下面的土翻到上面，而要减少土壤扰动，尽量不改变土壤各层的结构，同时增加空气进入，因此用较慢的速度翻起即可。这样翻地的过程被形象地称为“让土壤裂一会儿。”

●除了用钢叉翻地，绿我农场还原创改造了保护性耕作机器深松犁。

大黑老师还会用钢叉起出一小块地，在其15-20cm深的位置，用手捧出一小份土壤，带我们观察土壤团粒结构的情况。

如果植物能从腐殖质中吸收养分，便不会出现常规种植中水盐失衡和水肿的现象，而是呈直立状态，且不容易发生病虫害。流入这样土壤的水流出后也是干净的，不会导致肥料的流失和对环境的污染。

●农场随便拔起的一丛野草，你能分清哪里是主根，哪里是绒毛根吗？

澳洲活力农耕农法还认为，植物根系包括24小时不停歇地负责吸收水分的深褐色主根，和感受太阳温热时负责汲取养分的白色绒毛根。

如果向植物施用水溶性肥，植物在吸收水分的同时被迫汲养，这会导致水盐积累，光合作用、蒸腾作用减弱，植物的外观也会呈现水肿沉重的状态，暗绿色甚至蓝绿色，口感苦涩。

再去地里一看，果然，绿我农场的小麦的确比旁边常规种植的麦地颜色浅不少。

●去年三月，绿我农场的浅绿麦地和旁边常规种植的深绿麦地对比明显。

在这些过程中，我们被大黑老师引导着去感知土壤。

刚听到“感知”这个词时，感觉有点玄乎。这个世界大部分时候强调的是量化的数据、科学的分析、理性的权衡，以及所谓“系统”的思考。

从前人们推崇科学，现在人们依赖科学，甚至有人只相信（主流）科学。在我的观念里，只相信（主流）科学是件过于保守或狭隘的事，毕竟科学的抽象和论证也离不开它所处的生活世界。了解世界的方法绝不只有科学一项，还有自己的观察、思考、设想和留白，而这离不开感知。

我把对土地的感知理解为，通过观察、触摸、各种感官并结合经验去觉察现象的本能。对农作来说，观察作物、土壤、天气、水、小动物的状态是极其重要的。

3

生命航线的交汇

同在绿我一起学习的还有阿跃、国秀、小马哥三位伙伴，我们接触生态农业都有不同的原因。

一年里走访了9家农场的小马哥是因关注食品安全问题选择了有机农业，学医的国秀是为了从食物源头上关照人们的健康，IT能手阿跃则是为了践行自洽的生活和工作方式。

●迎接夕阳的四个小伙伴。

遇见这些坚持着自己追求的生动的人，比看到“可持续农业”几个好听却抽象的字更有趣，也让我意识到，生态农业不只关乎生态环保，还关乎我们日常的食品安全和公共健康。

绿我的饮食一般是蛋奶素。我很快就适应了不吃肉。蔬菜我们尽量从种有机蔬菜的小黑舅舅家采购，但是应季蔬菜种类有限，我习惯了在城市里有许多菜可挑选，非常依赖绿叶菜的我担心营养不均衡，后来时不时会在外面买菜。

之后和小伙伴的交流里，我才意识到，我们饮食习惯中所追求的优先顺序不同。我优先追求的是营养均衡和丰富口味，而一些小伙伴优先追求的是应时应季的健康有机食品。

●阿跃在小黑舅家采摘四季豆。

通过阅读，我也意识到许多蔬菜都不是本土植物。不得不承认，我有这般的追求，是这个富足时代的特权，它像许多特权一样，都有一些看不见的代价。

这以后，我会多关注、采购当地应季的水果和蔬菜。

4

生命的不同状态

在绿我农场实习期间，我们一直在感受和学习对生命的尊重。然而我在村子里也看到了对待生命的不同状态。

初到农场所在的村子时，我就闻到了刺鼻的味道。原来村子里有一家人在自家的后院搭建养猪场，每天五六点将污水排到旁边的水沟，导致水沟变得乌黑浓稠，其强烈刺鼻的恶臭味能辐射到百米之外，简直糟透了！

●除了养殖场污水，村里的垃圾也是让人头疼的问题。

养猪场的所有窗户都紧闭着。有一次，其中一扇窗户半开着，我踮起脚往内窥探了里面的模样，几只小粉猪在一间狭小的“格子间”。

许多次经过这个养猪场，听到它们此起彼伏的叫唤声，就会想，它们被限制在狭小的“格子间”，是怎么忍受阴暗、不新鲜的空气、恐惧和无望的呢？

听说人们会把猪养得很肥，肥到必须一直站在格子间里，猪太肥了，卧倒就再站不起来。这样说来，肥猪可不是自然现象。

有天深夜，躺在床上的我听到远处另一家养猪场撕心裂肺的嚎叫。结合后来小黑跟我们讲的杀猪过程，我想起从前在老家过年时遇见杀猪的情形，真不好受。如果它们的一生能少承受些痛苦就好了，我想。

后来，在买肉这件事上，我尽量选择散养猪的猪肉或有机猪肉，并降低吃肉的量和频率。

●去年六月，我把宠物狗扎西（左）带到农场生活，它和绿我的看门狗饼干（右）身份不同，自然也有不同的境遇。

讲这些闲话，是想启发更多的人思考我们和动物的关系：面对它们的痛苦，我们选择忽视，还是采取了其他应对方式？它们的权利是既有存在的还是人类赋予的？试图主宰它们的我们，太自大了吗？关爱动物和掠食动物一定是二元的吗？如果我有养殖场，我会怎样对待家畜呢？

这些不一定有绝对正确的答案。但至少，我需要保持思考和探讨。

在绿我实习这半年，我深刻地意识到，我们对土地和生活在土地上的生灵亏欠得太多。面对化肥和农药、养猪场排污、以及在田地地头和水渠边容易发现的塑料垃圾问题等，我们该做点什么呢？

大黑老师的这句话对我很有启发：其实我们不用总想着做正确的事，单是不做错误的事，就已足够好。共勉。

作者：岩茶

除注明外，文中图片均为作者拍摄

编辑：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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