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丁文婷 3月14日下午，燕郊3.13事故调查组专家组组长刘福来在回应燃爆事故“是不是用户燃气泄漏”时表示，是输送中的管道泄漏，具体事故原因还要等调查组后续的通告。

根据中国城市燃气协会安全管理工作委员会发布的《全国燃气事故分析报告》，2023年全年收集到媒体报道的国内（不含港澳台）612起燃气事故中，居民和工商的用户端事故共397起，造成71人死亡；管网事故211起，死亡4人。

2023年已核实原因的天然气管网事故中，原因排在前三位的是第三方施工破坏、管道腐蚀泄漏、地质灾害。其中，第三方施工破坏引发的事故占比最高，达85.2%，同比上升了近12%。

在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中，马路下，包括小区的路面底下都埋藏着一根根管道，其中就包括输送天然气的管道，这些管道的状态与安全性值得关注。

“许多埋藏在地下的燃气管道正带病工作。”这是同济大学燃气所所长、中国城市燃气协会常务理事、上海市隐患管道排查改造专班成员秦朝葵既担忧又无奈的感叹。

秦朝葵长期从事与燃气安全相关的研究工作，他将自己形容为“秋菊打官司”一样，各处去反映、呼吁燃气安全系统性问题和燃气行业专业人才培养缺失等问题。

例如，他发现一些城市的天然气管道受到地铁影响已经十分严重，一些家庭户内和公共建筑的管道同样存在腐蚀、锈蚀情况，一旦破漏可能引发燃爆事故，但这种呼吁往往受不到重视，他甚至得到过“漏了再说”的回复。

每当燃爆事故发生后，都会有各种媒体找到秦朝葵采访燃气安全问题，这一次接受采访中，他不止一次地向发问，通过媒体呼吁到底有没有用？媒体的发声对相关管理部门，尤其是教育部门的影响有多大？

以下是与秦朝葵的对话。

：燃气发生爆炸的原因是什么？近几年，我国燃气爆炸事故中，既有液化石油气爆炸也有天然气爆炸，两者引发的爆炸有何不同？

秦朝葵：燃气泄漏到空气中，达到一定浓度时，被打火机或电火花等点着，就可能会发生爆炸。天然气比空气更轻，泄漏之后会向上部空间扩散，而液化石油气比空气重，泄漏之后会沿着地面扩散或者向下部空间扩散。

从爆炸造成的后果看，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天然气爆炸比液化石油气爆炸产生的威力更大。爆炸的威力与爆炸能量也就是泄漏的气体总量相关，比如在空气—天然气的混合物里，如果天然气浓度占比达到5%—15%，就会发生爆炸。浓度越高，爆炸时产生的能量和造成的危害也就越大。超过15%反而不爆炸了。

：相关报告显示，天然气管网事故中，第三方施工破坏引发的事故占绝大多数，这是什么原因？

秦朝葵：第三方施工破坏很多时候是其他公用事业部门施工导致的燃气管道损害。我们地下空间里铺满了各种管道，包括燃气、电力、上下水、通讯电缆等，如果施工时对地下情况不清楚，就可能把燃气管道挖断。

这是一个城市的治理水平问题。上海过去有段时间类似事故比较多，后来逐渐减少，这是因为上海的市政管理部门要求所有地下管线的施工要先备案，彻底搞清楚临近的地下管线情况，才发施工许可证。

但国内不同城市的情况不一样，各个城市强调这类管理的时间节点不一样，有些城市即使到现在也不太强调，而有些城市虽然很早就关注到这一问题，但存在图档缺失的情况，即便有审核的环节，也只能挖开地面才能了解管道情况。

：燃气管道安全方面，我们目前还存在哪些漏洞待填？

秦朝葵：在专业技术角度，从燃气管道建成到房屋内通气（时间标尺），都有非常严格的标准和规范制度，但我们的技术标准体系仍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设计、施工、运维的各个环节都存在漏洞。

比如燃气管道施工环节的质量由施工队负责，燃气公司最后签字确认，但是在施工过程中，管子有没有受到预应力、外部震动等影响，防腐层有无受到破坏等诸如此类的问题，目前没有特别有效的技术手段避免。

举个例子，两根燃气管镶接时，最好的对接方式是自然吻合，但是在施工中，很多时候直到快对接上了，才发现两根管子之间存在巨大错位。施工队当场就用推土机去推管子，管子有韧性，推一下就能焊接好，但在这个过程中，管子原本不应该受力的地方也受力了。类似这种施工专业人士也不知道的隐患其实是大量存在的。

：目前城市天然气管道的现状如何？

秦朝葵：我去过很多现场，发现很多管道，包括户内管道、食堂等公共场所的一些燃气管道，腐蚀、锈蚀情况非常严重，这是很危险的。

值得关注的是，许多城市都存在地铁对燃气管道造成腐蚀的隐患。地铁的直流电会腐蚀临近的天然气管道，离得越近，腐蚀越厉害。我们在广东佛山正在做现场监测，数据表明，燃气管道受外部直流电干扰的数据远远超过国际标准，这意味着管道受到了地铁运行的严重干扰。

腐蚀造成的最终后果就是高压管道的破损、漏气。管子是埋在地下的，压力很大，一旦破漏，气体就会冲出，如果遇火，就会发生燃爆。压力越大，造成的后果越严重。

曾经发生在国外的一些高压管道的爆燃事故，后果非常惨烈，但它们都发生在荒郊野外。而我们的这些燃气管道就埋在一条条马路底下，一旦发生燃爆事故是比较恐怖的。

城市中的许多管道目前都是带病坚持工作。我们的隐患排查会根据指标，做一些老旧管道的更新，但是即便筛掉这些，仍有许多危险因素没有被注意到。

天然气管道铺设是符合当年的规范的，包括与建筑物保持一定的安全间距，但中国城市建设发展速度很快，按现在的标准看，当年留存的距离许多都已经比较危险，因为这种距离是根据后果评价来确定的，比如房屋性质、房子里人的密度。

许多管道周围以前没有房子，现在逐渐造起来了，而且可能是个商场，是个城市综合体，情况就会变得非常麻烦，但这种事情现在也很难评估，因为想把管子改掉也没有地方，地下空间都满了。

：在燃气安全性的整体提升方面，还有哪些需要做的？

秦朝葵：现在燃气安全事故的发生原因是非常多层次的，既有人的原因、技术的原因、历史的原因，也有管理框架的原因。以前燃气是作为一个专门的行业和专业存在的，从业者需要经过专业训练。

但在过去20年的天然气发展过程中，专业人才的培养是在走下坡路的，因为燃气专业在1998年就被合并到暖通为主的“建筑环境与能源应用工程”专业。这些年的导向是不断向建筑节能方面发展，燃气人才在不断减少。

目前国内有注册律师、注册会计师、注册建筑师、建造师、估价师等等，但是没有注册燃气工程师。有些燃气公司招不到专业的人才，就自己想办法培训，这就造成系统性培育的缺失。从业者对燃气行业基本的一些技术、工程方面的规律缺乏认知。

在专业人才方面，目前我们国家从业者的个人能力跟不上实际需求。我们现在的很多安全标准都是照搬国外，但国外房屋的形态、居住习惯、使用习惯和中国有很大差异。

我们在谈燃气安全的时候，更多的是强调责任心问题。责任心问题可以通过高压管理的方式来解决，但是对一些技术性的问题，高压管理解决不了。如果我们对燃气的整个安全技术体系没有本质性提高，那么爆炸事故仍然很难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