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imaginist/文 当天空开始下雪,世界就沉入寂静之中。与寻常的寂静不同,这种声音更稠密、更集中,以至于不再像声音,更像是一种寂静的变体,是强化了或深化了的寂静,是体现了冬天本质的一种声音。
克瑙斯高在写给女儿的《在冬天》中,这样描述冬天。这本书是他给未出生的女儿创作的四季随笔的第二卷,包含了从十二月到二月三个月的时间。1月29日,他的女儿出生了。在这本书中,他谈到初雪、椅子、月亮,也谈到“我”、情绪和生活感受……他赞美毛绒玩具世界的柔软与善良,但是也道出美好并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美好并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阳光和欢笑并不是惯例,尽管它们确实存在。我们彼此互为牵制。我们所有的感觉、需求和欲望,我们整个个体的心理构造,以及各种奇怪的角落和硬壳,一旦在幼年时固化,几乎不可能再解开,这些都会与他人的感受、需求和欲望以及他们的心理构造对立起来。虽然我们的身体简单灵活,能使用最纤薄上乘的瓷器品茶,我们的言行举止也很得体,通常能厘清各种情况对我们的要求,但我们的灵魂却像一头恐龙,庞大如房屋,动作沉重缓慢,在受到惊吓或感到生气时,它们是致命的,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伤害或杀戮的行为。
《致未出生女儿的一封信》
月亮是所有死者的眼睛,盲目地挂在空中,对人世的嘈杂视若无睹,生命浪潮便在它下方的地球上起伏。
《月亮》
冬天想,下雪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而且我可以把这件事做得很好,又何必要把自己和夏天做比较呢?我们就像白天和黑夜,像太阳和月亮。如果我不下雪,那我是谁?谁都不是,谁也不是。该死的自以为是的夏天就此取得永恒的胜利。
《初雪》
这跟有的马儿的状态非常相似,它们的身躯强健壮硕,几乎可以完成任何速度、野性和胆量的挑战,内心却羞怯、易感、极度紧张,两者形成鲜明对比,甚至让人觉得不合情理。人们会代入动物的角度,渴望废除所有的马鞍、缰绳、框架和马厩,所有精心设计的练习和表演,让它在平原上驰骋,摆脱一切,包括自己。
《克里斯蒂娜》
椅子将我们隔开,仿佛房间里的一座小岛,只要有人拥有了它,别人就无法闯入它的领地。换句话说,椅子总是有所保留的,即便原则上来说它是对每个人开放的。
《椅子》
我们生活在管道和线路的网络中,至于我们是否自由,这取决于在这张网上,我们是蜘蛛还是蜘蛛的猎物。
《管道》
但是混乱在自然界中并没有意义,不论灌木生长得多么狂野,不论风暴或是火灾摧毁了多少树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然界并不存在理想和现实两个层次,而是只有一个现实的层次。一户人家或一个家庭,它存在于现实之中,但却朝理想的方向延伸。所有的悲剧都源于这种二元性,所有的胜利也是如此。
《乱》
《冬天的故事》
当天空开始下雪,空中弥漫着雪花时,世界依旧是一片寂静,只是这种寂静有些不一样,它更稠密、更集中,那种声音不像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寂静的变体,是强化了或深化了的寂静,是体现了冬天本质的一种声音。
《冬之声》
在一个家里,真实的事物是可以容忍的,这是家的功能之一,因为家和家里的事物不是为了别人而存在,而是要符合住在家里的人的要求、准则和可能性。在一个维护得一尘不染,总是干净得闪闪发光和井井有条的家里,父母的存在可能会暴露出一些神经质的东西,病态地执着于其他人的想法和看法,关注生活的表面胜过真实,而在一个脏乱无序的家里,父母的存在会暴露出松懈疏忽,软弱无能。
《客人》
《冬天的故事》
我不认为毛绒玩具是对现实的逃避,是抵御残酷和艰难的堡垒,也不认为玩具代表了孩子们希望中的那个世界,它们实际代表了孩子们,那就是他们的灵魂的样子,幼小、柔软、善良、忠诚。即使在抛弃毛绒玩具一段时间之后,就算它们破破烂烂地被遗弃在阁楼里,或者睁着永远闭不上的眼睛挤在纸箱子里,孩子们仍旧会本能地对战争的痛苦和贫穷的困境做出反应,在青春早期的天真中要求正义与平等。
《毛绒玩具》
或许因为我们的烟花被其他烟花的发射给吞没了,没有人赞扬或是批评这份特别的烟花,但这无关紧要,因为一年中的这二十分钟充满了快乐和力量,毫无疑问的是,烟花的图像画在我们的头顶,画在这个世界之上的一个世界里,这被美丽和财富所堆叠的时刻并不是幻觉,它代表了一个真实的讯息,原来我们的生活也可以如此绚丽。
《烟花》
从小到大,每一次过元旦,我总觉得有一种特别的空虚感。或许是因为圣诞假期的最后一场活动,包括元旦前夜,都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同时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改变 ;新的事物并没有如我无意识期待的那样,随着新年的到来而到来,就像我在跨越国境,进入别的国家时,会期盼国境线另一侧的一切会有所不同一样。因此,新年的第一天几乎也是全年最普通、最不壮观的日子。
《致未出生女儿的一封信》
在某些情况下,“我”会放弃或放松对其领域的控制,允许身体内的所有元素、整个灵魂进入随心所欲的状态。这是对“我”的工作的一种逃避,即将所有的情绪、冲动、思想和行动整合为一个连贯体,不论最初它们之间是否对立矛盾。这种自我的斗争,从婴儿断奶、打破和母亲的共生关系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成年人的死去,或老人渐渐痴呆才放手结束,这场斗争实际上只是在构建一种叙事,一个灵活到足够容纳生命中的一切,同时也足够现实、简单,因此切实可行的故事。它也没有回避剽窃、欺骗、谎言和对那些显而易见的真理的否定:对于自我,一切都与生命有关。
《“我”》
银河系也许是一张还未被取走的报纸上,一个句子里的逗号。
《原子》
现在大家都住在腔体里,如果我们走出家门,离开一个腔体,也只是为了进入另一个腔体,比如车里,汽车载着我们抵达第三个腔体,比如办公室,之后从那里开车进入超市,最后再辗转回到家里,每只手上都提着塑料的腔体,里面装满了包着食物的腔体,我们把这些东西塞进房子的某个腔体里,冰箱、橱柜等。
没错,即使我们实现了离开地球的伟大梦想,我们也不过是待在一个比汽车大不了多少的太空舱里,从舱里拍摄到的地球图像像一个接近圆形的蓝色球体,这些上亿的腔体都小到看不见。但它们是存在的,它们对我们的影响比什么都大,因为就连我们思考的大脑也在一个腔体里,我们所做的所有猜想就像衣橱里排列好的衣服,裤子放在一列架子上,毛衣挂在另一列架子上,衬衫和裙子挂在一根从一面墙延伸到对面墙上的横杆上。
《腔体》
《冬天的故事》
我并没有选择每天早上以沮丧的心情醒来,虽然我知道是什么导致的,我的内心在我身体周围彷徨,没有给外部世界足够的空间,但我对此就是无能为力。将世界拒之门外会影响感受和情绪,也代表着对人类存在的初始状态的扭曲,这我知道,因为我有孩子,我能看到世界是如何在他们的身上流淌,又因为我自己也曾是个孩童,我记得那种感觉,还因为在极少数情况下,我曾经历过内心的提升,感受过那种轻松愉悦,每一次都是因为对世界的深刻体验而产生的。
艺术的体验也可以是强大的,它可以令人振奋,飘然若举,却又不会脱离维系之处——就像一根被风吹拂过的树枝,所有的叶子都在颤抖和闪烁,充满阳光的反射。体验世界的轻盈感是不同的,它不以特定的事物为中心,恰恰是不确定的轻盈,才能装进灵魂。那不是被风掠过的树枝,是风本身。亦不是树叶在反射阳光,是阳光本身。
《生活的感受》
墙壁沾上一点湿气,就会慢慢发霉、腐烂、解体,有风吹过之后,更多的湿气渗透进来,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经年累月之后,房子就会倒塌。它的有机元素会降解为土壤,花草树木会在土壤上生根发芽,这样一来,它的矿物元素最终也会消失,消失在森林里,沉入泥土中。
尽管如此,我们并没有将自己封闭在密不透风的室内,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在“外面”,甚至是视线之外。这是因为我们本来就属于“外面”,大自然不仅提供水和地上生长的植物来养活我们,而且我们本身也是水构成的,是地球上生长的生命。我们对静止、不变和中和的追求,是对这一切的否定,这是所有人内心深处都清楚也都能感知的道理。所以窗户所提供的开放空间,不仅面向“外面”,也是面向我们“里面”的“外面”,是我们离不开的存在实体。
《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