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方式/文 “说实话,画漫画就是为了糊口。”
“投入感情是肯定的,毕竟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又不是AI。”
“我不创造文化,我只是文化的搬运工。”
不知道为什么,和米二聊天的时候,总能让人想起王朔创作的中篇小说《顽主》。王朔在其中写了一群以“玩的就是心跳”为人生目标的北京青年,这些“顽主”对于一切冠冕堂皇的事物,几乎无所不嘲——“文化太可怕了,像食物一样,不吃,死,吃了便被它塑造了。”
米二从小在北京长大,或许多少沾染了些“顽主”的气质,不过他对待漫画的态度却相当慎重。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画漫画最开始只是为了“活着”,但是现在他真正拿它当作一件正经事儿。
“通过了解传统文化,慢慢发现传统文化可以拿来用了,不只是局限在嘴上说说,这对我来说是最难能可贵的事情。”米二说。
时间若是倒回20年前,做过厨师、保安的米二,一定想不到自己将来会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职业漫画家,而他创作的漫画《一人之下》,不知不觉连载了8年,成了“国漫之光”,被制作成动画,被改编成真人剧,被导演乌尔善拿去拍电影,11月1日还正式推出了实体漫画——《一人之下:罗天大醮篇》典藏篇章版,后续篇章也会一直出下去。
最近,为了画《一人之下》的番外,米二被读者“逼着”日夜不停地赶工,他把自己“囚禁”在天津的家中,坐在电脑前一边喝哈尔滨啤酒一边绘底稿,身边还有两只猫(大傻、二傻)在晃来晃去。记者刚看到它们的时候,大傻怕生,二傻“社牛”,都说猫随主人,看起来似乎不假。
米二很少接受采访,一是因为他真的没空,二是他觉得“说出来”的东西没太大意思。以下是《新周刊》对米二的访谈实录。
米二创作的漫画《一人之下》,不知不觉连载了8年,成了“国漫之光”。图源|聂一凡
《新周刊》:美国有“超人”,日本有“忍者”,你创造了“异人”,我觉得挺了不起的。
米二:这不是我创造的,“异人”其实就是咱们中国传统的说法——山中遇异人。这里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有点特殊本领的人;还有一层就是每个人都不一样,既有缺点,又有优点。我没创造什么东西,只是把原来有的概念给糅到一起了。
《新周刊》:漫画《一人之下》最开始的创意是怎么来的?它的故事情节其实有一个很大的、中国传统“道”文化的背景。
米二:大家都说(漫画《一人之下》)融合了传统文化,我其实不太喜欢聊传统。最开始就是因为“冯宝宝”这个人物角色不修边幅、不知来处、不知去向,还有点“二”,跟我挺像的。至于它的文化背景,其实也是个自然而然的事。
20岁出头的时候,我因为没上过大学,所以四处打零工,为了给自己找个事儿干,当时误以为画漫画的门槛很低,就入了行。结果一干才发现门槛并不低,一开始画的东西都没人要。怎么办?想辙呗。(后来)想到了道家文化,朝着这个目标就过去了,我对玄妙的东西也比较感兴趣,一边画一边学,缺什么补什么。
《新周刊》:你在《一人之下》里面投入了多少自己的情感?
米二:投入情感,多少会有,别的作者我不知道,不过更重要的是投入情感之后,如何对待情感。
要想打动读者,首先肯定得打动自己,但是又不能太沉浸其中,否则就成自嗨了。不过我画漫画,感性只占很少的部分,更多的还是靠逻辑和理性作判断——人物是不是成立,故事有没有跑偏——所以就需要反复抽离。
对于我来说,这可能就是个“烙烧饼”的过程吧,不能只烙一面,还得翻过来烙。
《新周刊》:故事里的主角基本上都还处于青少年阶段,包括漫画的读者也主要还是以这个年龄段的居多,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创作起来还能得心应手吗?
米二:确实像你说的,但其实什么年龄段的都有,现在还在追更的,大部分都是从青少年阶段过来的,年纪也都不小了。不过如果要百分之百地共情读者,也不太可能,这是个共性和个性的问题。
我觉得我这个岁数,40岁出头,就刚刚好,年轻时候的事也没太忘,岁月留下了一些惯性,可能会有些固执的部分,所以既能够跳出青少年的角度去看待人性的得失,也还能保持自己的身段别太僵硬,老化就是个僵硬的过程,我还挺软的(笑)。
漫画《一人之下》被制作成动画,被改编成真人剧,被导演乌尔善拿去拍电影,11月1日还正式推出了实体漫画——《一人之下:罗天大醮篇》典藏篇章版,后续篇章也会一直出下去。图源|聂一凡
《新周刊》:你好像是比较在意市场的漫画作者,现在你的创作状态,和你刚开始入行的时候相比,有什么变化?
米二:国漫的土壤变了,形式其实也就跟着变了,所以你说我的状态变没变?当然是变了。
纸媒时代的时候,一期漫画刊物上12个稿子,所有作者都得排队。那个时候没有互联网,“话语权”是自上而下的,作者写成什么,你就看什么。有了互联网之后,人人都可以写、可以画、可以去创作,“话语权”就变成了“上下制衡”,大家都是平等的,“居高临下”就不存在了,不过又不能太从受众的角度去考虑,否则出来的东西不自觉地会是一种“媚众”的状态。
对于创作者来说,最后只能取个折中的、最适合自己的状态,要不然自己写着别扭,大伙看了更别扭。
《新周刊》:你会关注现在国漫市场的发展吗?
米二:国漫挺好的,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比我好的漫画作者也很多。
不过我现在看漫画不多了,并不是因为不关注行业,也不是因为我现在混得好了就不鼓励新人了,而是因为时间和精力真的有限,每天都在被稿子赶着,就算有点时间,我也会拿来做一些自己特别感兴趣的事。
我最近一次出远门,是借着工作的事去武当山——在家里待太久了。这次去又淘了个葫芦,现在已经有5个了,我打算收集7个“葫芦娃”,然后自己当爷爷。
《新周刊》:你好像对那些带有“文化信息”的东西都很感兴趣。文艺创作往深了聊都绕不开“文化讨论”,你本身在做的也是很有“文化”的事,但你自己不爱聊“文化”。我其实不太明白这一点。
米二:我哪有你们想象中那么有文化,我只是把传统文化照搬过来,然后让大家对它感兴趣,我让那些故事里的角色,捋着文化的脉络去行动,就这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文化”,它就变成了一件高深莫测的事。文化是用出来的,甚至是环境逼着咱们去产生的,就好比北方有洗浴文化,而南方却没有,并不是说北方人和南方人对于洗澡这个事有什么不同的看法,那是地理、气候、生活习惯造成的,最终落在了人的行为上面而已。
所以我个人的定义,“文化”就是人们对行为习惯的一种总结,这种行为首先是可以成立的,是能让我们顺畅地生活下去的,然后才是提炼、总结、传承。
电视剧《异人之下》剧照。图源|聂一凡
《新周刊》:你在成为“米二”之前,真名叫“高安”,生活中的“高安”是什么样子?“米二”这个名字,有让你觉得很有成就感的时刻吗?
米二: “米二”这个名字,没啥成就感。好多年前了,漫画上刊需要一个笔名,我本来有个笔名叫“米芾”,结果《知音漫客》的许多同人说我这人既然挺“二”的,干脆就叫“米二”吧,后来就叫这个了,我觉得也还行。
一定要说成就感的话,是很多年以后了。有一次出去做签售的时候,一个1.9米高的小伙子过来告诉我说,“我是看你漫画长大的”,我当时30岁出头,还没觉得自己有多大,我说“谢谢,谢谢”。
至于生活中的我,其实没有分得那么清楚,我每天画画,画完了睡觉,睡醒了睁开眼接着画,你问我这俩身份有啥区别,其实没啥区别,都是我。
《新周刊》:我觉得一个人长久地做一件事情,或许多少都能从中悟出点什么来,你一画就是20年,这件事情带给了你什么样的反馈呢?
米二:正负反馈都有。正反馈,它是我的一个表达方式。我没怎么上过学,本来啥也不懂,但是我画的东西被人看见,说的话有人听。“表达”是一种权利,会让你产生快感,你仔细想一下,这事儿其实也挺可怕的。
负面的就是,说多了就把自己掏空了,没什么可说的了,自己说的话自己也觉得没劲,然后还要担心别人爱不爱听。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搞“跨界”,当然,咱不能否认他确实有这个能力,但是同样的话,换个形式说,或者换一种声音说,抑或戴着面具说,都会让人感觉不一样,又能再多说几年。
文学、影视、漫画,都是一样的,表达本身是会让人快乐,但是再快乐的事,干的时间长了也会烦,说的人烦,听的人也烦。
《新周刊》:你这个角度还挺特别,我从来没有想过“跨界”是因为“枯竭”,但是像《一人之下》的 IP,尤其在今年衍生出了很多其他领域的文化产品,比如图书出版、动画领域、真人改编剧,还有乌尔善导演正在制作中的电影《异人之下》,这些跨界工作会给你的漫画家身份带来更多新鲜感吗?
米二:新鲜倒是新鲜,但我其实就是原料供应商,顶着什么身份干什么事,有的是我主动的,有的是我被动的。主动的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把《一人之下》后面没出完的弄好;被动的就是,需要我帮忙提点原著的意见,我就去帮个忙,就这么简单。
《新周刊》:如果不画漫画的话,你可能还想做些什么?
米二:没想好,现在真没想好,你问的很多问题,我自己都没想过。想太多也没什么用,不想就没那么多问题,想了才是问题。
比如说《一人之下》最后做完了我会做什么。我可能会闲个一两年,想出去玩,旅游,然后可能还想学点东西,学个技术活……然后,还是先出去玩吧。
作者:段志飞
排版:李秋慧
运营:李靖越
监制:罗 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