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文化”的美术猜想

吴重生2024-02-29 17:31

吴重生/文

关于“上山文化”的研究和解读文章,已有许多,但尚缺一篇从美术角度来解读“上山文化”遗存的文章。笔者既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美术家”,但作为来自“上山文化”发现地的文化工作者,自觉有责任把自己的思考形成文字,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仔细解读“上山文化”出土陶器的造型和纹饰,会让人感受到先民的美术眼光和智慧,从而为之惊叹。毫无疑问,“上山文化”出土陶器以及陶器表面的纹饰,属于美术的范畴。由此可以断定,我国美术史的发端,至少在万年以前,而浙江省浦江县作为近代以来久负盛名的“中国书画之乡”,其美术渊源,可以追溯到万年以前。

上山遗址位于浦阳江上游的浙江省浦江县黄宅镇上山村,是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遗址发现于2000年,经四次考古发掘,出土了大口盆、石磨盘、平底盘等1000多件文物。遗址距今约10000—8500年,为长江中下游地区迄今发现的最早的新石器时代遗址。这些文物,无论是造型还是纹饰,古朴而精美,体现了“上山人”对于自然的观察和描摹,对于天地万物以及宇宙的思考。

在上山遗址出土的文物中,大口盆是最具标识性的:大敞口、小平底(极少量有圈足、齿状足或乳状足),口沿及器腹上壁向外翻,口径大于通高,体量大、器壁较厚,造型古朴大气。作为“上山文化”遗存的代表性器具,“大口盆”材质看上去虽然粗糙,但纹饰纵横,盆口极大,其生活实用价值来说,类似于碗。而之所以将盆口拉大,其目的也许是为了方便盛放食物,而“盆中之食”,极有可能是熟食。大口盆外表有白色纹路,赭色中带有殷红,在审美意义上有一种高贵感,同时又与成熟的稻谷的颜色相同。先民们就地取材,揉土为器,在不经意间,造就了传以后世的经典。夹炭胎是大口盆最典型的特征:在陶胎的内外壁均有红陶衣,陶胎中掺合大量的稻壳。而这些“与陶共存”的稻壳如今已成为上山先民驯服水稻的直接证据。

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是人类对于生活的记录和对自然的写照。“上山文化”出土陶器中的陶壶,不但造型精致,其身上还有两条腾飞的龙的造型,这两条龙是大写意的,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两道闪电,陶壶的颈长且极富曲线美,已接近于现代意义上的花瓶。把这么精美的器物放置在露天是不可想象的,由此推断,当时人类已拥有居室,就像现代人一样,把这些兼具实用和审美功能的器皿放置在建筑内,从而营造一种庄严、静默、优雅的仪式感。

一切美术的缘起,皆是因为生活。首先是出于生活实用价值的考虑,其次才是美化生活。既实用,又美观,是人类制造生产生活工具的标准,自古皆然,传沿至今。“上山文化”中的石磨盘和石磨棒,看上去类似现代水泥的构件,但其表面的光滑之美,使人想起“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这句名言。

上山遗址出土的石镰,考古学家认为可用于水稻收割。由采集野生稻到人类种植水稻,其意义在于从迁徙的生活状态,过渡到了定居的生活状态。择定一地而居,既免去了频繁奔波之苦,同时也使得人类有时间静下心来,谋划自己的未来,包括制定生产计划,选择生活方式。正是在这个时候,以制陶工艺为代表的美术开始萌芽。今天人们所说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实是从“爱美之心,自古有之”中延伸而来。石镰的一边的齿状,从实用意义上来说,便于收割水稻等植物,而从美术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连绵的起伏,一种水波纹,让人感受到曲线之美。

“上山文化”是世界稻作农业的起源地,上山文化彩陶是世界上最早的彩陶,上山文化是中国农耕村落文化的源头。以上山遗址为命名地的上山文化,是以南方稻作文明和北方粟作文明为基础的中华文明形成过程的重要起点。如果上山文化万年水稻起源、发展的证据,是对世界农业起源认识的一次重要修订,那么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这是对世界美术起源的一次“认识更新”。

“上山文化”昭示了浙江在人类童蒙时期的灿烂文明,体现了这片神奇土地自古以来的创造活力,再次证明了拥有河姆渡文化、良渚文化的“万年浙江”,在中华文明起源中的重要地位。

上山遗址中出土的石磨盘、石磨棒等石器,人们往往将其视为研磨加工粮食的器物,但是我猜想,极有可能是研磨颜料的工具,“上山人”是一群中国乃至全世界最早的“美术家”。由此可以推断,当时人们已具备相当高的生活品质,并不满足于解决温饱问题,已经有了审美意义上的追求。在造纸术和织绸术尚未发明的当时,人类只能“取土为纸”,在器物上定格意象,创作美术作品。

“上山文化”桥头遗址出土的太阳纹陶片,太阳的图案以及太阳下方的三角形对冲图案证明,人类已经学会从日月星辰等天象变化中汲取美学内涵。而“上山文化”小黄山遗址和下汤遗址“圈足盘”和“圈足罐”的出土,以通体装饰的印纹、刻 划纹为特色,证明“上山”人不再满足于陶器的实用需要。

在文字尚未发明之前,美术成为承载文化和思想的载体。“上山文化”陶器的纹饰尽显质朴神秘,可以理解为“上山”的一种粗犷、质朴、本能的艺术。先民们以自然为师,以天地万物为参照,用简洁的线条构成图案来反映他们所认知的世界。单纯与简约同在,变形与夸张并存,反映了“上山人”粗犷而率真的“美术观”。

2023年12月7日,浙江考古与中华文明系列“万年上山:稻作之源·启明之光”上山文化考古特展于埃及开幕。展览以上山文化的稻作、定居和彩陶为主题,分“金色希望——有米万年”、“旷野炊烟——有舍万年”、“红衣彩陶——有陶万年”三大篇章,通过呈现上山文化稻作证据、定居村落、陶器技术等重要标识,带领海外观众踏上万年时空穿梭之旅。我想,这也是中国向世界展示人类最早的制陶工艺和美术成就的一次“眩美之旅”。

如果说是文字滋养了中华民族,那么“上山文化”的彩陶,则标志着中华先民审美意识的觉醒,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飞跃。

劳作、自然和美术是水乳交融的关系,人类文明就在这一笔一画中萌芽。“上山文化”的美术元素,蕴含了中国人“天人合一”的观念,对后来的中华文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毫无疑问,这是中国美术的源头。


(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2024年2月29日第12版。作者系浦江籍在京高级人才联络站站长,现任中国摄影出版社编审、总编辑,北京市写作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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