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春联

王爱竹2024-02-20 14:52

我小时候上了一年多的私塾。私塾里只有两门课,一门是“背四书”,一门是“写大仿”。

“背书”因人而异,比如天资高的学生,早上先生给他新授了一段“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没一会儿他背过了,便到先生桌前把书放下,背对先生大声背诵。如果得到首肯,先生便给他新授一段更长的段落,这样循环往复、越赶越快,当一本《百家姓》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先生再授“人之初,性本善……”之后是《弟子规》《千字文》《论语》《孟子》……

可是那些鲁钝的学生就苦不堪言了,早上新授了课,直到中午也没背过,下午快放学了,这才磨磨蹭蹭去先生桌前背书,但还是磕磕巴巴背不利落。没话可说了,先生喝令:“伸出手来!”嘁里喀喳一顿戒尺,小手立刻肿胖起来,就像蒸馒头时的一块发面。

不过,教我的私塾先生是本家的一位堂哥,当时我也就六七岁,而这位堂哥已是七十岁开外的老学究了。他并不把我当学生看,倒像是他挺喜欢的一个自家孩子,所以我从未挨过戒尺。

跟着这位老先生,这大仿天天写、天天练,所以我后来很是自信,认为自己的毛笔字是有那么点“童子功”的。

老家过年,不管穷的、富的人家,贴春联几乎无一例外,好像大门上有了红红的对联,才有了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年味。

我自从上了私塾,每到年底,便成了堂哥的“小跟班”,跟着他这家那家写对子,一直忙到大年三十。

开始我的任务只是研磨、裁纸,给堂哥拽纸。这些活看起来简单,其实也很有讲究,比如裁纸,要根据门框的宽窄长短,折叠红纸;要把红纸的折缝压实,用刀或向右割或向左推,都必须刀面放平,才能裁出边沿齐整、大小合适的对子,不然贴上去豁豁牙牙的,很不雅观。这些都是堂哥手把手教我的。

虽说是写春联,却不限于大红纸的春联对子,因为那时家家户户还有很多神佛牌位,过大年了,都要换“新衣裳”。

大门、屋门的对子,用的是一种叫“万年红”的宣纸,各处的牌位则是用黄表纸写的。家家必供的灶王爷、财神爷牌位,都是从集上买来的潍坊木版年画,两边的对联则是红纸的,如财神爷两边常见的有“善财童子三更至,吏部天官半夜来”或“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灶王爷两边常写的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下联也有写成“回宫降吉祥”的,横批有“阖家欢乐”“一家之主”,也有写“又是一年”的。

后来老先生就把这些用黄表纸写的活统统给了我,他只写“万年红”的门心和门对子。再后来他就只当“顾问”了,把全套“衣钵”都传给了我。

好在我师范毕业后也当了“教书先生”,每年都有寒暑假,过年我们哥俩给街坊写春联的传统从没间断过。

有一年在一户街坊家写春联,我忙活着写,他老先生抽着旱烟袋和主人拉闲呱,其间说到了他当年在东北乡的塾师生涯。

曾有一户人家,哥俩都五六十岁了,却只有一个儿子,只好“一枝兼祧”,老哥俩对宝贝儿子宠爱无比,却让他这个塾师伤透了脑筋,教了两年,一直在“周吴郑王”上打转转。

年底,主家老二贴上灶王对子,老大把儿子叫来,要考考儿子上私塾的成绩,指着灶王爷上方的横批说:“狗剩,过来给我念念这个横批。”

狗剩过来左看右看,皱着眉头说:“第二个字俺不认得。”

“这个字念‘厨’!”他二爸爸指着告诉他。

狗剩结结巴巴地念道:“求厨……可……今!”

在场的人哈哈大笑。原来,“东厨司命”四个字,他一个也不认识。

笑声中,只听他大爸爸自信地说:“别急!水多泡倒墙啊!”

老先生说完,他和街坊连同我这个旁听者都笑得前仰后合。

四十多年前,我的老哥哥走了,但每逢年底,我仍遵循着老习惯去街坊家写春联,尽管写的人家少了,春联的内容也变了。有的街坊特意要求写从前的“老词儿”,年轻人都不会,这可难不倒我,肚子里一摞一摞的。

如今,我已经十多年没回老家了,乡亲们过年还红红火火地贴春联吗?哪位后生又接续了我写春联的“衣钵”呢?


文章来源:齐鲁晚报

作者:王爱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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