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词汇正全面进入日常生活,并在词义的持续扩大、迁移中,成为新的流行语,NPC就是其中之一。
NPC即英语词组“non-playe rcharacter”的缩写,意思是“非玩家角色”,指的是电子游戏中由程序开发者设计的游戏角色。早年玩过单机游戏的人肯定还记得《仙剑奇侠传》中的赵灵儿,或者《轩辕剑》中的何然,后来这个概念被应用到所有游戏领域中,比如《植物大战僵尸》中头戴铁锅的戴夫,《梦幻西游》中的钟馗、月老。不少NPC还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台词:“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大富翁》),“颤抖吧,凡人!”(《魔兽世界》),“哇,金色传说!”(《炉石传说》)……
不管我们如何看待这些NPC,可它们毕竟只是一小段程序,整天对着不同的玩家说着同样的话语,做着同样的动作,以配角身份服务于游戏剧情与作为主角的玩家。然而,今天的NPC突然“出圈”了,年轻人都拿NPC来说事,NPC一时间也成了场景应用丰富、词义不断翻新的流行语。
有人说最怕碰到“NPC人格”,意思是有一类人平时不爱讲话,旁若无人地做自己的事情,绝对不会主动搭讪,但是别人找来时也能给出足够的反馈。这像极了“服务NPC”,专门负责为玩家提供游戏资讯或者买卖道具,你不去找他,他绝不找你,你去找他,他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
有人说“身边的人都是NPC”,这是在感慨社交关系一板一眼没有新意。恋人每天准点早安晚安,过节鲜花大餐,毫无创意,就像触发剧情就一定会“掉落道具”的NPC。新结交的朋友三观一致,句句投机,刚觉得自己遇到了人生知己,却发现他和NPC一样每天都在用同样的话语重复同样的话题,甚至带着同样的口癖。
有人说“遇到的每个人都是生命里的NPC”,这有点宿命论的味道。人来人往,看似偶然,其实都是命运的安排,他们都像“剧情NPC”一样带着特殊的使命:要么交给你一个道具,要么教给你一个道理,靠你自己去参悟,然后才能通关这人生的游戏。
有人甚至自嘲“活成了NPC”,每天的生活毫无新意,忙忙碌碌一天下来,都是在走流程,没有一分钟是走心的。但是又像NPC一样必须随叫随到,否则就会因为出了bug而被投诉。每个人一开始都在质疑NPC,经历生活毒打后理解了NPC,最后也不可避免地成为NPC。
……
以上这些都是局部的隐喻用法,也就是用NPC某一方面的典型特征来类比某种类型的现实人生,其实还有一个全局性的隐喻:“世界是一个虚拟游戏,我们就是游戏里的NPC。”
世界是否真实,是否只是人类幻想的产物?这其实是一个古老的哲学问题,黄粱美梦、南柯一梦、庄周梦蝶都怀疑人生只是梦境,柏拉图的“洞穴人”告诉我们看到的只是真理的影子,普特南的“缸中之脑”提醒我们世界可能是大脑受刺激后的虚拟产物……无可奈何之下,笛卡尔只好用“我思故我在”来证明自我意识的存在:我们可以怀疑一切的真实性,但那个正在怀疑一切的“我”是必不可少的。
在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高科技崛起以后,这种怀疑论有了一个新的通俗变体:我们像上帝一样制造了各种类型的元宇宙,而我们也有可能生活在一个更高级智慧生命制造的元宇宙中,人类不过是这个高级游戏中的NPC罢了。这种阴谋论观点没有办法证实也没有办法证伪,却影响了不计其数的科幻作品,其中最著名的可能就是《楚门的世界》和《黑客帝国》,它们用悬疑刺激的故事诠释了“我们只是游戏NPC”的可能性。
不过,不管是哪种用法,我们都不能小看隐喻的力量。认知语言学告诉我们:隐喻不是一种修辞方式,而是人类一种基本的思维方式,我们是用类比的方式在理解这个世界。所以当NPC成为流行语时,我们还是要注意它潜移默化的副作用,现实世界并不是真正的游戏,我们也不是预先设定程序的NPC。用NPC来调侃人生可以帮助缓解无法掌控自我的焦虑,但我们不能就此成为不思考、不努力的机器人。
好在隐喻也总是丰富的,可以从多个角度去挖掘。当有人在用“我们只是NPC”为躺平找借口的时候,也总有人在对抗命运的虚无和荒诞。哪怕是真正的NPC,也在电影《失控玩家》里殊死抗争,他们用觉醒的自由意志和团结协作创造了奇迹。还有人反向操作,把自己的生命之光写进了NPC的灵魂:中国玩家曹芝源用他的抗癌精神感动了《魔兽世界》的游戏制作者,一个新的NPC——名字叫“芝源”的铭文师使他在游戏的世界里永生不灭。
文章来源:文汇报
作者:徐默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