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往哈尔滨的航班上,喧闹声就已经不绝于耳。
兴奋的南方孩童们戴着毛茸茸的可爱帽子,身着浅色的羽绒服,兴奋地对家长们叫喊着:“我是小土豆!”
仅从衣着上,便可极为轻易地分辨游客与本地人。
洗护羽绒服并不方便,本地人为了耐脏、方便打理,通常选择深色的羽绒服。除非尝试招揽生意,本地人几乎从未、也断不会选择红绿色东北大花配色的棉服——尽管这是游客最喜欢的款式之一。
而游人们更看重出片,只要是拍照好看的款式,不管保暖性如何,大概率都是他们的首选。
自去年冬季以来,这座被遗忘的东北亚重镇,在南方游客们的艳羡声中,似乎逐渐找回了自信。
据哈尔滨文旅透露,哈尔滨市2023年共接待总游客量1.35亿人次,同比增长145.78%,比2019年增长41.4%。全市实现旅游总收入1692.45亿元,而哈尔滨去年的GDP总量才5576.3亿元。
临近除夕,前往哈尔滨的游人已经不及前段时间的高峰,尽管仍然有不少人携家带口,踩着冰雪旅游季的尾巴来到哈尔滨过年,但归家的游子逐渐占据主流,他们也迫不及待地依据游人们的攻略,重新发现这座城市的景色。
追逐游人的脚印
每年冬天,冻结至坚硬的松花江面,都会成为人们的游乐场。
短暂感受摩擦力接近0的体验,是不分地域的单纯快乐。在大脑思考后果之前,腿已经迈开助跑,冲刺到冰面上,在滑倒与站直的博弈间感受刺激。若是在一番挣扎后优雅站定,还会迎来路人的称赞:“这,比街舞好看”。
沿着中央大街走向松花江,拾级而下,就是一片雪圈、爬犁、冰场和滑梯的世界。
相比于大动干戈的冰雪大世界,松花江面是本地人传统的冰上胜地。2023年以来,不少衣着鲜艳的游人也涌入这里,改变了这里,让本地人大开眼界。
不少操着东北口音的人,开始研究起一堆以前瞧不上的“冰雕边角料”,指挥着同行的亲人朋友们参照社交媒体南方游客发布的美图去拍照。
在本地人看来普通的冰块,却成了游客拍照的宠儿。
不出几句,双方的语调就提高了。毕竟哈尔滨近日的室外温度至少有零下十五度,江面上还有大风。在这种环境下掏出手机纠结拍摄角度,不仅人的双手受不了,手机的电池也受不了。
“这大冰块子有啥可照的?”
“你懂啥,人家小土豆管这叫钻石海!”
同样让本地人费解的,还有街边随处可见的红绿色花袄。
鲜有人知道,这种如今在刻板印象中代表东北的花纹,其实最早来自于1950年代的上海华东纺织管理局,是70年前的时尚潮品。
江面游乐园上售卖的红绿色花袄,购买者多为游客。
突如其来的时尚循环令人疑惑,但双手揣在袖子里的本地商贩小张连忙上前为衣服辩护,“咱也别嫌它土,现在土就是潮!前两天一家河北的(游客),那老公给她老婆买了一整套,俩人拍照老开心了”。
类似的重新发现,还有索菲亚教堂广场上遍地的“公主”与“王子”。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索菲亚教堂一直是哈尔滨的地标性建筑,也是游人的出片胜地之一。
但此前的商家们大多只想到了给游客素描画像,或是拍摄游客与广场上的白鸽。如今刷屏在社交网络上的“俄罗斯公主旅拍”,在2023年底才逐渐兴起,随后迅速占满了附近的地下商业街和商场的空店铺。
如今,广场上操着东北口音的“公主”和“王子”们多了起来。也许以后,每个本地人都会拍上一张这样的照片。
“快过年了,现在周边市县的游客更多了,”索菲亚广场旁一间旅行社的工作人员曹女士表示,现在从外地前往哈尔滨的交通费用已受到春运的溢价,所以南方游客也没有年初那么多了。
经历了一冬天的爆火,江边的马儿都困得在白天睡着。
据曹女士的观察,大年初三后还会有一波游客小高峰,然后哈尔滨冬天的旅游季就要偃旗息鼓了。到了每年的2月底和3月初,冰雪大世界也将闭园,开始拆除。
一个冬天的爆火,让哈尔滨受宠若惊。
造梦的艺术
哈尔滨的冰雪文化,是造梦的艺术。
它起源于松嫩平原上百年前简易的冰灯,受到沙俄侨民的启发,又在建国后的市民活动中发扬光大。1963年,哈尔滨第一届冰灯游园会在中央大街旁的兆麟公园举办,市民们在家用自来水冻成冰块,雕刻制作成冰灯。
后来,哈尔滨的冰雪活动逐渐走向规模化和专业化。1985年,哈尔滨举办了首届冰雪文化节。千禧年前后,雪博会和冰雪大世界相继诞生。
冰雪文化发扬生长的时代,恰恰是哈尔滨人最敢想敢干的年代。以冰为砖,以雪为土,以各色的霓虹灯为骨,哈尔滨人在冬季爆发出惊人的创造力。
当时的一般民众,想要欣赏全国各地、乃至世界的名胜古迹远没有现在方便,因此选择用冰雪雕刻,搭建出晶莹剔透的“北京天坛”、“莫斯科圣瓦西里升天教堂”、“罗马斗兽场”、“巴黎卢浮宫”、“柏林勃兰登堡门”、“埃及的狮身人面像”……
晶莹、雄伟的冰雪建筑在零下三十度的凛冬室外争奇斗艳,圆了几代人的梦。
后来,尽管这些冰雪活动一直在举办,但哈尔滨人对造梦、追梦的热情却肉眼可见地衰退了不少。许多老哈尔滨人坦言,对于哈尔滨此轮的爆火,他们是开心的,但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去特意看过雪雕、冰灯、冰雕了。
不少每年仅能回家几天的游子,也是这样。除非要带南方的朋友们参观,否则他们大多选择在难得的假期居家休息。即便出门,大概率也会选择去师大夜市吃吃喝喝,上中央大街凑凑热闹,或是出城滑雪。
2月7日晚的中央大街,与此前相比,游客已经少了很多,但仍称得上人头攒动。(图源:时代周报 刘沐轩/摄)
作家阿成在他的《哈尔滨人》中提到这种现象,感慨起2013年南方雪灾期间的一些轶事。当时,许多南方人第一次见到雪,摸到雪,惊觉冰雪美妙的可塑性,随即爆发出无穷的创造力。即便只有手中的一捧雪,也要绞尽脑汁堆起雪人,拍照留念。
他们对冰雪的向往和热情,可能比彼时的哈尔滨人更胜一筹。
天太冷,而梦也已经做过了。
直到全国各地游客对哈尔滨进行了一次再发现。
冻梨原来可以摆盘、甚至做成咖啡,哈药六厂原来这么富丽堂皇,在索菲亚教堂原来还可以当“公主”。得益于游客的偏爱,许多本地人也第一次见到了白狐,而且似乎每个景点都有。
现在,哈尔滨人开始向往春天。
哈尔滨的歌唱家们已经开始歌唱春天。
犹太老会堂的歌唱家们,在春天到来的两个月前,都会借由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唱出满城丁香花开的沁人心脾。
小鸟甜蜜地歌唱,
小丘和山谷闪耀着光彩,
谷音在回响。
啊,春天穿着魅力的衣裳,
同我们在一起,
我们沐浴着明媚的阳光,
忘掉了恐惧和悲伤。
在这晴朗的日子里,
我们奔跑,欢笑,游玩。
冬去春来,冰雪终将消融成水,这些造梦的砖瓦会化为泡影,随着松花江水流淌到下游,滋养辽阔富饶的黑土地。
对于这种“梦碎”,哈尔滨人不愿耗费过多的精力感慨惋惜,因为迎接他们的,将是下一个春天。
文章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 :刘沐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