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总觉得有些急促感，明明知道超市也就放一两天假，可还是怕它们会一直关门似的，要赶紧将过年所需东西全部采办回来。

还有给亲戚朋友买的礼物，趁着快递停止接单之前，要尽快寄出去。又为礼物轻重、不知是否妥当的缘故，在人情上纠结一番。

山东人总是礼节为上，即使嫁到千里之外的塞外，我还是在年节到来的时候，拘泥于礼节，总是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犯了错。这几日说话也格外谨慎，凡是消极的话，一律扼杀在口中。

电脑好像也累了一年，跟周围人一样无心工作，忽然就罢了工，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只好出门去修。

电脑店里，一个顾客，大约是熟客，跟老板絮絮叨叨地说着已毕业的大学同学这一年的人生起伏。

店铺门外的马路牙子上，站着一对母女，提了一堆刚刚从超市买的米面粮油之类年货，大概是等车等得有些累了，便将东西放下，不停地朝路灯慢慢亮起的马路上张望。

等我出门坐车的时候，看到马路牙子上，一个被风吹开的袋子里，一大瓶洗衣液孤独地站在那里。一直到我上车，始终没有人来取它。我想那对母女大概正在车上，或已到家，此刻正互相埋怨，说忙年忙得晕了，丢三落四……

回家后看到阿妈正拿着手机，靠在窗前，不停地跟人微信语音聊天，里面还时不时传出即兴唱歌的声音。

我便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天天不离微信，做饭聊，吃饭聊，扫地聊，睡觉还聊，业务简直比我们上班族还要繁忙。

老太太听了哈哈大笑，说：都是一群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闲着没事，不会打牌，不会跳舞，不会写字，也不会上网，除了微信聊聊天、唱唱歌，还能干啥？

为了帮我们照顾女儿阿尔姗娜，一晃，阿妈从草原来到城市已整整十年。她像任何一个在工作岗位上忽然厌倦的人一样，常常有从这种日复一日的琐碎日常中出逃的欲望。

就在前天，她孩子一样执拗地朝我发脾气：不管飞机票有多贵，我今年就要带阿尔姗娜回呼伦贝尔过年！

可是最终，她还是在昂贵的机票、遥远的距离和寒冷的天气面前败下阵来，叹一口气，放弃冲动，说：还是暑假的时候再回去吧，那时天好，可以到处走走。

于是她很快又退回厨房，为一家老小洗菜做饭，或跟在阿尔姗娜屁股后面，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训斥，一边马不停蹄地收拾着乱七八糟的玩具，再或跟老太太们漫无边际地微信闲聊，度过这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时光。

忽然想起小时候，过年前父母都会叠一些纸元宝，元宝上还要贴半截手指肚长的红纸片，然后放在灶火前，洒上一盅白酒，点燃了，让我跪在蒲团上磕头。

我总是一边磕头一边注视着蓝色火焰在酒精中欢快地跳动。头顶是稀疏清冷的梧桐枝杈，一只麻雀从睡梦中惊醒，扑棱着翼翅飞去隔壁家庭院。满天都是清亮的星星，一颗一颗，好像被人在过年前清洗过了。邻家男人轻咳了一声，女人则絮絮叨叨说着明天除尘扫洒的琐事。

我一直看着那火慢慢熄灭了，一阵风来，将灰烬吹到炉灶边，然后捡起蒲团，吸溜着鼻涕，跑进炉火轰隆轰隆燃烧着的堂屋里去。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一晃，我已十年不曾回山东老家过年；异乡，就这样不知不觉成了自己的家。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我在暗夜中，听见年的脚步，正啪嗒啪嗒地由远处赶来。

文章来源：齐鲁晚报

作者：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