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蚱》书中的那些村乡区县是我熟悉的,那些人,那些生活,那些贫穷,那些艰辛,那些伦理,那些性情,那些德行,那些悲欢,那些美丑,那些生死,那些爱与恨,那些喜与怒,那些哀与乐,那些狡黠与颟顸,那些麻木与迟钝,那些冷漠与绝望,甚至那些观察、思考与表达,都似乎早已深印在我的脑海,并曾无数次萦绕在我的心头。这部书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记忆,触动了我那份挥之不去的莫名情感——“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蚂蚱》
王兆军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这部乡村题材的长篇小说,既是一幅波澜壮阔而情节细腻的画卷,也是一曲浪漫生动的现实主义悲歌。更重要的是,对于传承千年却正在迅速消失的乡土中国,这是一部大传,也是一曲挽歌。
为乡土中国立传,并非无足轻重,而是不可或缺,理当如此,早该如此,而王兆军也许正是那个“天选之人”:他出生成长于此,虽半生辗转四海,仍然挡不住乡情如风,当其古稀之年,又沿着故乡阡陌进入乡野深处。他在长篇小说、纪实小说、报告文学等方面的深厚积累,他在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夜晚的苦苦思索,甚至他在宣纸上的焦墨山水,都试图描绘中国乡村的文化脉络,探索底层社会的审美方式。
就像这部近四十万字的巨制却以小小的“蚂蚱”命名一样,作者也许并没有为乡土中国立传的雄心(其深刻隐喻另当别论),但作品的内在张力能见微知著地放大其区域限定,将蚂蚱庙村及其周围乡野的方寸之地,连缀至“黄淮地区”,甚至更广的地方。“黄淮地区的居民看上去就差不多,土墙、土屋,人也土渣渣的,自生自灭,平淡无奇。但是,如果你深入那些寻常的巷陌之中,就会发现,这里每个家庭甚至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书中所展开的空间与时间,所记录的那些人的性情、生活与命运,放在乡土中国更广阔的空间和更漫长的时间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为何如此?千百年来,改朝换代就有许多次,时代大潮更是不断冲击,乡野中也常有才俊出现——那些各行各业的出类拔萃者,像是在草丛中生发出的蒿子,不仅自己生机盎然,卓然出众,还承载着乡村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和医疗,给死气沉沉的乡村带来难得的亮色和繁荣。也许是生命的能量过于喷发,那些特别出众的人,无论品格善恶、性格强弱,敢为人先还是谨慎自守,似乎都难以白头,他们和乡村一起枯荣,百十年一个循环。看起来要改变一切,但总是被“一切”改变,甚至吞没。
作者给出的答案是:“正如所有土豪一样,因为文化上、精神上没有更高的追求,他们在富贵之后再不能前进一步,堕落和衰败成为这一阶层的宿命。”这里所称的“土豪”,不是只生活在当年的乡野吧?
千百年来,一个又一个“蚂蚱庙”,对抗着、消解着时代变迁甚至世界潮流的大风向,但它们最终还是被吹得东倒西歪,消弭或变形于时代文明的涌流之中。一切都在变,甚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烈度,但悲剧的底色就在那里。也许是因为构成悲剧的要素从未改变。
“蚂蚱庙从来没有这么安宁,这么繁荣过。”“谁也挡不住潮流……一切从头开始。”不知不觉间,遮天蔽日的蚂蚱就来了……铺天盖地的大雪也会来,是埋葬,也是希望。
文章来源:齐鲁晚报
作者:弘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