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8月,沈从文开始在国立青岛大学(1932年初秋改名为国立山东大学)执教,他在青岛住了整整两个学年。新中国成立后,沈从文分别于1957年、1961年、1962年先后三次来青岛创作和休养。
沈从文在青岛期间创作丰收,写出了《从文自传》等重要作品,他还在游览崂山时获得创作《边城》的灵感。
本文通过沈从文的作品以及民国时期的文献记录,还原沈从文在青岛福山路3号的时光。
沈从文
《八骏图》中的青岛福山路3号
青岛,是沈从文人生旅途中一个重要的驿站。
第一次长居青岛时,沈从文住在福山路3号,这是国立山东大学单身教师的宿舍。暑假里,来国立山东大学讲学的教授们也经常住在这里。
“先生,您第一次来青岛看海吗?”
“先生,您要到海边去玩,从草坪走去,穿过那片树林子,就是海。”
“先生,您想远远地看海,瞧,草坪西边,走过那个树林子——那是加拿大杨树,那是银杏树,从那个银杏树夹道上山,山头可以看海。”
“先生,他们说,青岛海同一切海都不同,比中国各地方海美丽。比北戴河呢,强过一百倍。您不到过北戴河吗?那里海水是清的,浑的?”
这是沈从文1935年8月1日发表在《文学》第5卷第2号上的小说《八骏图》的开头,小说中,房子的听差热情地向刚到青岛的周达士导游,“就为青岛的海,说了许多好话”。
这篇小说以主人公周达士的笔触与视角,描摹住在同一个宿舍楼的七位教授,再加上小说主人公周达士,美其名曰“八骏”。
《八骏图》展现了20世纪30年代知识分子的通病——懒惰、拘谨、小气,生命力萎缩。沈从文写这篇小说,希望引起社会的警醒,鼓舞、提升青年的血气和民族的士气。
在《八骏图》中,周达士时而给未婚妻瑗瑗写信,时而与教授们对话,内心独白与对话推动着小说进程。《八骏图》带有讽刺的意味,就像一根针,一针见血地刺破了伪装和虚伪。
小说中,周达士刚到青岛时,听差带他入住大学的教授宿舍:
青岛住宅区××山上,一座白色小楼房,楼下一个光线充足的房间里,到地不过五十分钟的达士先生,正靠近窗前眺望窗外的景致。看房子的听差,一面为来客收拾房子,整理被褥,一面就同来客攀谈。
沈从文在青岛福山路3号
在给未婚妻瑗瑗的信中,达士对宿舍周围的环境有细致的描写:“我房子的小窗口正对着一片草坪,那是经过一种精密的设计,用人工料理得如一块美丽毯子的草坪。上面点缀了一些不知名的黄色花草,远远望去,那些花简直是绣在上面。我想起家中客厅里你做的那个小垫子。草坪尽头有个白杨林,据听差说,那是加拿大种白杨林。林尽头便是一片大海,颜色仿佛时时刻刻都在那里变化,先前看看是条深蓝色缎带,这个时节却正如一块银子。”
小说中周达士住的房间,对应着沈从文在青岛的住所,临近中山公园和汇泉湾第一海水浴场。沈从文在国立青岛大学教书时住的宿舍,位于八关山麓福山路3号。
如今,青岛福山路3号的石墙上挂着“沈从文故居”的黑色大理石铭牌。每年夏天,都有许多游客,到这里探访、打卡。
巴金来曾住在沈从文宿舍
沈从文在青岛福山路3号的单身宿舍,创作了中篇小说《八骏图》,还留下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比如《从文自传》《三个女性》《若墨医生》《记胡也频》等。
沈从文作品的成熟,得益于青岛山水的滋养。在青岛的两年里,他精力旺盛,每天只睡三个小时,还曾六次游览崂山。有一次,沈从文和张兆和游览崂山北九水,看到了一个洗衣服的美丽而朴素的女性,这给他带来了创作《边城》的灵感。
一位署名“枫”的作者,1932年6月在《益世报》发表了一篇文章《沈从文在青岛》,描写了沈从文的住所:“他的房子在山腰上,窗子对着别人的屋顶。沈先生曾写一篇《中年后记》,谈过窗户对屋顶的哲学(发表在青岛《民国日报》吴伯箫主编的副刊上)”。“宿舍的窗户对着别人的屋顶”,在青岛这样的情景很常见,因为青岛有很多洋楼高低错落,散落在山坡上。
沈从文还在住的宿舍留下了照片。《新月》主编、清华大学教授叶公超1932年来青岛,为沈从文拍摄了一张照片。沈从文出版《记丁玲》时就用上了这张照片。
在这张照片中,沈从文站在宿舍的阳台上,露出腼腆、安静的笑容。阳台的外墙上,还摆放着两盆花。青岛的德式建筑,多配以花岗石嵌角或采用厚重的“蘑菇石”做墙裙。沈从文所住的这栋小楼的外墙,就以崂山花岗岩做墙裙,“蘑菇石”清晰可见,起到装饰的效果。
作者“枫”所写的《沈从文在青岛》,透露了房间里的许多细节。让今天的读者可以“穿越”到沈从文的宿舍,看到两张书桌、摊开的稿子、读的书,书桌上摆放着徐志摩的照片。
作者“枫”写道:“沈先生屋里的陈设,一张桌子上放满了书——都是青岛大学图书馆的书,他自己没有书。另外一张桌子便是他的书桌,正中有一张徐志摩的像,另外有信纸,还有成本翻译的外国小说——《父与子》《罗亭》,沈先生大概是喜欢屠格涅夫的。沈先生写字本使用钢笔,字迹很秀丽。”这篇文章的价值在于,可以补充沈从文传记中在青岛的种种细节。
沈从文故居
1932年9月初,巴金在青岛住了一个星期,沈从文就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巴金住,以便巴金安静地写小说。
沈从文在青岛福山路3号住了两年。可以确定的是,叶公超、巴金、卞之琳、张宗和都到过这个宿舍,陈翔鹤、吴伯箫也曾在此与沈从文谈文学。
这个房间虽然不大,但可以看到天光水云以及浩渺的大海。沈从文在北京当“北漂青年”时,曾住在窄而霉的寒室。他在青岛时,也曾栖身在半山腰上小楼三层的一个房间。
在青岛期间,沈从文文思泉涌,写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在他的文章中,也可以发现这栋小楼的美好与安稳。
青岛福山路3号小楼三楼窗口美不胜收,堪称清幽之所。梁实秋1930年至1934年在国立山东大学执教,他的身影经常出现在大学附近的鱼山路、福山路,他说:“福山路环境清幽,只有鸟语花香,没有尘嚣市扰。”
三十年后故地重游
三十年后的1961年,沈从文再次来到青岛。故地重游,青岛福山路3号的小楼犹存,但物是人非。
沈从文写于1961年的《青岛游记》,描写了当年住过的小楼:“我住在山东大学和第一公园之间福山路转角一所房子里,小院中有一大丛珍珠梅开得正十分茂盛。从楼上窗口望出去,即有一片不同层次的明绿逼近眼底:近处是树木,稍远是大海,更远是天云,几乎全是绿色。因此卅年来在我记忆和感情中,总忘不了这一树白花和一片明绿。”
1983年,沈从文在给鲁海先生的信中,回忆了1931年夏天刚入住福山路3号时的情景:“我到时,房屋刚粉刷过,楼前花园里花木尚未栽好,到处是瓦砾,只人行道两旁有三四丛珍珠梅,剪成蘑菇形树顶,开放出一缕缕细碎的花朵,增加了院中清韵风光。”
在这封信中,沈从文还谈到福山路3号的位置:“在青岛,住在福山路三号,正当路口,出门直下即是(中山)公园。这是大学的教师宿舍,并不怎么大,少得只容12人。”
珍珠梅,蔷薇科的灌木,如果不加以修剪,枝叶披离、茂盛蓬松,可高达2米。珍珠梅花期长,可持续月余,密集圆锥花序生长在绿叶之中,经雨之后,呈现凋零之相。这让沈从文慨叹道:“生命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用对自然倾心的眼,反观人生,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葛藤。”
沈从文在青岛的岁月,与珍珠梅相伴。算起来,他目睹了居所旁的珍珠梅三次开花。珍珠梅开花时,他来到;珍珠梅开花时,他离开。
沈从文当年在国立山东大学中文系任教,教高级作文和中国小说史,课余创作,作品井喷。他住福山路3号,楼下就有几丛珍珠梅。因为沈从文笔下写过珍珠梅,此花虽轻柔,但在他眼中很珍重。珍珠与梅,二美相聚,就像沈从文与青岛,有沈氏笔墨意蕴。
文章来源:齐鲁晚报
作者:刘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