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女学生的信,三十七年前的声音

胡洪侠夜书房2023-12-03 08:52

他们说,中学师生恋是一大禁忌!电影不能拍,书里也不能写……。

下午去坪山采访的路上,和小伙伴们聊天时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这里。

我脱口说到,天呐,多亏当年我只当了几个月初中老师,再当下去,闹不好会师生恋。

满车爆发哄笑。笑声好像新能源,让我们乘坐的商务车跑得更欢。通往坪山的路今天并不拥挤,但是老问题依然存在,那就是——远。

趁路远人闲,我给他们讲了几个我学生的故事。天天有人喊我“胡老师”,他们以为这只是尊称,哪里知道我也是当过老师的。既然曾经是真正的老师,那当然也有几个真正的学生。

不对,不是几个,而是两个班级,加一起一百多号人。不过,如今还能不时见到的,就那么几个了。

我当老师的时候,十八岁。1981年。那是我开始工作的年份。

那时我上的中学是九年制,和现在相比,少了小学六年级和初三与高三,所以我十六岁就高中毕业了。如此说来,我是最后一届九年制学生,之后的孩子,中学就要读到十八岁。我十八岁师范毕业当老师,教两个班,一个初二,一个初三。算算就知道,学生们比我小不了几岁。

1982年春节之后,我就去了衡水日报,从此和这一百多名学生失去联系。之后的几十年间,能够奇妙地重新见面、保持联系的同学,区区几人而已。为叙述方便,我且以A、B、C、D代指他们。

1992年到深圳后,因父母在家乡生活,每年春节我必回乡过年。有一年遇到了A,他已经是一名乡镇党委书记,很能干。有一次他们去香港考察,经过深圳,对我抱怨说,香港有什么好,那么挤,车那么多,街那么窄,语言又不同,吃饭也不习惯,“俺再也不去那破地方了,一次就够了。”他说话、喝酒、办事,都爽快麻利,比我这老师都强。“胡老师,俺在香港花钱花超了,”他说,“你得借给俺一万块钱,要不回不去了,哈哈。”

没有问题!

很快,他还钱的汇款单就来了,上面写明金额五千。我没多想,学生嘛,借老师的钱,不可能借一万还五千,A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过几天,他的电话来了,说胡老师俺给你寄去的钱收到了吧。我说,收到了五千。电话那头他立刻喊叫起来。“怎么?”他说,“五千?几张汇款单啊?”

“就一张。”我说。

“俺的老天爷!”他嘴里啧啧声不停,“这可是怪事。寄一万,收到五千。你们特区怎么这样啊?我得查查。”

又过几天,电话来了,刚一接通他就哈哈大笑。“胡老师你说这事稀罕不稀罕吧,”他边笑边说,“咱衡水有个深州你知道吧。那5000块钱邮局给寄深州去了,别着急,过几天就从深州改寄到深圳。”

许多年间我回衡水每次差不多都能见到A。说起两张汇款单分别去了深圳、深州两地的事,大家都称奇道妙,哄笑不止。但这样的故事讲给现在的小伙伴听,他们完全不能理解。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汇款单。

A后来当到一个市的副书记,现在是什么职务,我没问。和他见面时,经常同时在座的还有B。前两年我和B见面更多,因为他竟然出任了几年衡水市驻广东招商办副主任,常常来深圳。这是想不到的师生缘分。之前他还做过我任教中学所在地的镇长和镇委书记,在深圳、广州工作几年之后,现在又回衡水市任职了。

最有趣的是C。有一年老乡聚会,一位小伙子端着酒杯走到我跟前说,胡老师你还认得我吧。

我连忙站起,定睛细瞧,然后摇头说,想不起来了。

C说你怎么能想不起来呢?你是俺老师啊,俺是你的学生啊。你教过我们课啊。老师可以忘学生,学生不能忘了老师啊。

我说对对对,不能忘,这会儿觉得你面熟了。你在哪里工作?

深圳啊!

深圳?什么公司?

地铁啊!我后来读理工大学,现在深圳从事轨道交通科技工程研发啊。那几号几号线,都是我们做的。

这可是奇妙。一日千里的深圳地铁,竟然还有我学生的功劳。

另外一个研究型的学生D,在衡水工作。这会儿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研究的是什么了,好像和环保有关。聚会的酒桌上他总是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他也属于我怎么想也想不起他坐在教室哪个位置的学生。

E!

说完ABCD后,突然想起,还有一位E。这是位女学生,我也早不记得她的长相,更不知道她坐在教室哪个位子。但是,我却一直保留着一封她写给我的信。给她回没回信,我也忘了。太多年了。三十七年前的事了。

她的信是这样的:

胡老师:

自你走后,同学们常常提到你,谈起来就没完没了,可见你给同学们留下的印象是不错的。

还记得你教语文时做的游戏,还有上英语课时教的那首英语歌《新年快乐》吗?那时真有趣。

打开你回忆的大门吧!

每当《衡水日报》来到的时候,我总是先看一遍记者的名字。多想看到你的名字啊!可常常使我失望,胡老师,我们都希望看到你的文章,特别希望你多写点学校里的事情。

胡老师,你刚走那年的四月二十九日,我们到烈士陵园去扫墓,在那里见到过你。你是去采访的吧!可后来在报纸上为什么没见到写的关于它的文章呢?

胡老师,自你走后,为什么就没回过学校呢?

现在正是毕业前的紧张的复习阶段,我抽了晚自习的一点时间给你写了此信。我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想什么说什么,请不要见笑。

祝你工作顺利。

学生 **

于7月1日

看邮戳,这位女同学给我写信的年份是1986年。彼时我离开任教学校已经四年。此时此刻,我不仅回忆不起她的样子,连1986年接到信时我是否记得她是谁也说不清了。当年读到这封信,我应该是很沮丧的吧。她说她没有在衡水日报上见过我的名字,那是对我的批评与失望。可是,1986年正是我在衡水日报上发表各类新闻报道最多的年份,时人称道的《电?电!电……》系列报道就是那一年写的。

我一直保留着这封信。如今我把信上的文字当作那个年代真实的声音,那声音讲述的是学生对老师失望的故事。老师必须给学生带来希望,而我做得不好。

多亏我后来没做老师了。

可是,这位女同学,现在在哪里呢?

胡洪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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