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到一定年纪,开始做减法了。
减去的,是身体的赘肉,还有生活的圈子。
一些曾经在往来中热热闹闹、深情万状的人,这些年于灯火阑珊中渐至模糊,乃至消失已久,或者躺在微信好友里,在朋友圈懒散敷衍地给予一个点赞,甚至连点赞的心情也没了,索性屏蔽。
人活得越来越精致,不再轻易动感情。
有一天,板结的内心被故土事物突然发酵,怀念起年少时的一些发小来。
那些发小,是我在老家村子里一起拖着鼻涕长大的乡人。
在几番电话、微信的联系后,散布四方的发小们终于找到机会聚一聚了。
大伙说,都这个年龄了,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秋日,在城南的一家老馆子里,发小们相见,相互怔了怔以后还是喊出了彼此的名字。
二三十年未见的男人们大多谢了顶、肚皮鼓凸,女人们则皮肤松弛、眼袋深垂。
起初的一些话题,大多还是当年村子里的事情,浑浊的记忆顿时被闪电照亮。后来说得更多的,就是睡眠、运动、疾病、养生之类的话题。也有自家儿孙成才的,说起来满面荣光,纷纷感叹一个人的晚景好才是真的好,好比一架飞机飞得再远,要平安着陆才好。
聚会就这样在感叹声、大笑声、泪光浮动中散去了,都说期待下一次见面。
去年的一天,从东北回到老家县城的老郭,在县城里转悠时却迷路了。
如今的县城,早已长成了大城市的模样:拔地而起的幢幢高楼把城市的天际线抬高,商场里人山人海,走路的人只顾低头看手机……
老郭犹在梦中,过去方圆不过十里的县城,如今不就是繁华大都市的翻版吗?
当年的县城如一幅淡雅山水画,在晚霞里燃成了灰烬。
老郭想去看望几个发小,还给他们带回了东北特产,可找啊找啊,那些童年的小伙伴们,要么在县城里搬了新家不知去向,要么跟随儿女去了外地,还有几个已经不在人世了。
老郭好不容易找到三两个发小,他们相约一起去了县城的河边,坐在柳树下吹着风,打捞着童年往事,老郭聊着聊着就哭了。
老郭回忆,13岁那年,他和城里的一个小伙伴去乡下走亲戚,正是麦收季节,他和乡下亲戚家的孩子一起拿着镰刀去割麦子。五月的布谷鸟在浓密的树枝间叫得正欢,初夏的风中,大地上麦浪滚滚,割麦的人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后退,麦子一片一片倒下,割下的麦子被整齐堆码着,如一个个田野里的哨兵。
老郭说,就是童年的那一幕,让他对土地上生长的庄稼有了一种特别深厚的感情。
他还记得,那次从乡下回城,与乡下小伙伴分别时泪水盈眶。后来,那个小伙伴进城来看他,提着家里的两只大公鸡。少年小郭喊上几个发小,一起杀了鸡,炖了一大锅鸡汤。那鸡汤喝了,好几天还感觉唇齿留香。
老郭离开县城时,特地同我交流了一下如今城市孩子对发小的认知问题。
他伤感地说,如今城市里的孩子们生活得多辛苦啊,小小年纪就进入美术、书法、音乐等各种艺术班,父母生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于是提前规划孩子的未来,给他们划定一条人工“起跑线”,每天催促着睡眼惺忪的孩子早起,孩子的眼眸变得浑浊又疲惫。
这些孩子,于如此忙碌之中,哪里还有一起玩耍、一起做游戏的发小呢?
日益繁华的城市,日益繁忙的生活,让发小渐渐成为一个依稀的背影。
“城市应是孩子嬉戏玩耍的小街,是拐角处开到半夜的点心店,是列成一排的锁匠鞋匠,是二楼窗口探出头凝视远方的白发老奶奶……街道要短,要很容易出现拐角。”这是美国城市规划家简·雅各布斯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的话。
或许,这样的城市、这样的心境,会让缥缈的发小们从远方归来,让孩子们的成长之城长满根须,构成孩子们关于故乡最亲切的记忆。
发小们,快快归来,让我们喝一杯光阴里的陈酿,氤氲着童年往事的醇香,给单调的日子一丝温润、一点抚慰。
文章来源:齐鲁晚报
作者: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