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花/文
大剧场始建于公元前3世纪,该建筑混合了希腊和罗马两类风格,是以弗所节庆及大型演出的主要场所。据史料记载,耶稣的仆人、信徒保罗曾经在这里演说并从事传教活动,著名的《以弗所书》即出自于此。
此刻站在这里,骄阳之下,古老的台阶泛着白光,透着岁月的无情。整个剧场就是一座巨大的山坡,剧场与山完全融为一体,而在山的周边,高大的松树构成天然的装饰。茂盛的松树高耸入云,以其独特的生机彰显着千年废墟的生命。
我试着去理解这一切,却发现有些徒然,这自然之力犹如神明,具有恒久的力量,或许这就是“永远的定首”。
阳光依然强烈,继续与巨大的山坡剧场、远处的峰峦组合在一起,唤醒我去感受恒常。这一刻,我想到老子,老子日:“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按照老子的方式,修道进人虚无至极的意境,安守宁静,气定神闲,我们真正需要了解的是天地万物芸芸众生,各自都要归于他们的结果。
漫步在以弗所城,总是有一种伟大而茫然之感。它曾繁荣盛极,凭借海上贸易的便利,成为小亚细亚地区的商业、政治中心,也成为宗教、文化的中心,但终难逃盛极而衰的命运。
泥沙不断地淤积于港口,地中海沿岸地震频发,赖以生存的海洋贸易终结。公元263年,哥特人攻入以弗所,大肆洗劫焚城。尽管后来进行了重建,但随着泥沙不断地淤积于港口,加之地震频发,以弗所逐渐没落。
而今,放眼望去,每一处都是巨大,每一处都是残缺:当初的盛世与人烟,掩埋在青草乱石之内;无尽的繁华,被自然与欲望挤压,城市最终被放弃。一座繁华城邦转而成为一座小村,以弗所历经的两千多年,誊写在眼前,能够留下的还是石头、传说与神话,这座超级城市的沉寂,都要归于它自己的结果。
此次来以弗所,我还有一个小梦想,就是看看赫拉克利特生活的城邦。从我第一次读到“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时,赫拉克利特之名就牢牢地刻在心里,我开始阅读与他相关的文献,感受他极富情感却又充满辩证逻辑的语句:
这个“世界-秩序”对于万物都一样,既非神灵也非凡人创造,但它过去、现在和将来永远是永恒的活火,按照一定的尺度燃烧,按照一定的尺度熄灭。
清醒的人有着一个共同的世界,然而在睡梦中,人人各有自己的一世界。
一个人如果喝醉了酒,那就被一个未成年的儿童领着走。他步履蹒跚,不知道往哪里走,因为他的灵魂潮湿了。
这个世界,对于一切存在物都是一样的,它不是任何神创造的,也不是任何人创造的;它过去、现在、未来一直是一团永恒的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
人们不知道变化的东西是如何与自身相一致的。这就是对立面冲突的调和,就像琴弓和七弦琴。
博学并不能教一个人拥有智慧。
妄图在人群中找寻存在价值是注定要失望的。你会发现,人性原本该有的闪光点早已被自身的愚钝与轻信掩盖。
与心做斗争是很难的,因为每个愿望都是以灵魂为代价换来的。
当然还有那句最著名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他虽然只给后世之人留下 50多页的《赫拉克利特著作残篇》,却让我们获得了超越时空的思想生命。
他是祭司王巴斯鲁斯的儿子,放弃继承王位,让给兄弟,自己跑到阿尔迪美斯庙附近隐居起来。波斯王大流士邀请他去做太师,他说:“我对显赫感到恐惧。”他只喜欢渺小的东西,同孩子们玩掷股子的游戏,他因“万物皆流,无物常驻”的共鸣,十分悲哀地痛哭。他说:“人在黑夜里为自己点起一盏灯,当人死的时候,却又是活的。睡着的人眼睛看不见东西,他是由睡着的人点燃了。生死、睡醒互相点燃。”“死亡就是我们醒时所看见的一切,睡眠就是我们蒙昧中所看到的一切。”
而今,我们处于“巨变”之中,万物皆流,万事皆变,我们是否也可如赫拉克利特般,洞穿世事,敬畏自然,远距显赫,“在黑夜里为自己点起一盏灯”?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永远不断地更新。”这是他另一句世人皆知的名言,透露了他乐观的一面,虽然他被称为“哭泣的哲学家”,但他更相信每个人,也希望每个人相信自己,他说:“每个人都能认识自己,都能明智。”
我很喜欢赫拉克利特,在希腊哲学家里,如果用喜欢程度打分的话,他在我这里会排在第一位。我喜欢他的原因是,他所有的洞见在你可理解的范围之内,这种洞见根本不需要动用反思分析,不需要借助其他经验,你自己就可以直接呼应、直接回应。在更多的时候,每次与他交流,你都会被唤醒、被激发,就如他站在你的眼前,敲醒你的内心。
晚年的赫拉克利特更是纯粹到了完全自然的境地,吃的是植物与草根,离群索居,那双高傲的眼睛始终仰望苍穹。他走过山间,穿越森林。因为不食人间烟火,终日只吃草根、啃树皮,他得了水肿,他说:“对于灵魂来说,死就是变成水。”这个隐喻竟然在这位哲人身上应验了,最后真的是被“水”灭了。
赫拉克利特曾经仰望过的苍穹,而今依旧陪伴着废弃的城邦,就如他所遗留下来的文字,依旧陪伴着今天巨变的世界一样。我们因为有他的陪伴,在巨变中,可以相信自己的明智,也会接受“变”的恒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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