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经济观察报 记者 钱玉娟 郑淯心 石震方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价格竞争最激烈的“双十一”。
每年都会参加电商“双十一”促销活动的制造厂商方昊,关注到了京东平台和李佳琦直播间的“口水战”,但他不确定,这一次的争议究竟是“超级头部”主播对商家“割得太狠了”,还是“商家把直播间忽悠了”。
方昊是义乌产业集群的一家工厂厂长,他懂得供应链工厂在成本控制上的巨大优势。显然,电商平台也看到了这一点,淘宝天猫、京东、拼多多等电商平台,以及抖音、快手都在发力产业带供给端,争夺各地的中小商家进驻,以挖掘更多的低价可能性。
低价战从来不是什么新玩法,“直播间和平台的保价是行规,多少年都这样的。”方昊说。“同品低价竞争,由来已久。”杭州希疆新零售创始人、院长游五洋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
游五洋提到,15年前,苏宁与国美两大连锁商就曾为了争夺消费者纷纷降价促销,亮出“最低价”底牌。同时,还承诺“买贵,双倍补差价”或“买贵包赔”。两巨头交战,一度“折磨得品牌商焦头烂额”,像格力、美的和海尔等知名家电品牌,甚至要被动与“自己打架”。
只不过,这一次的底价战争主战场来到了线上。
品牌商:极致低价后,有人开始逃离
李晓军目前在浙江拥有一座品牌商品的中央智慧工厂,他发现由于出口受阻,很多工厂正在用低价加快处理存货。不只是在“双十一”期间,不少具备生产制造能力的商家将低价处理当作了日常销售手段,他们选择的往往都是拥有粉丝流量效应的网红直播间。
“这既造就了一些网红,也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在李晓军看来,一些商家进驻平台或直播间给出“最低价”,不过是以暂时性的促销获取规模的手段。李晓军对此予以理解,当前经济下行周期,企业遇到经营压力,坚持做品牌的商家,处境更为严峻。
“忙着备货,上活动。”扬州市曙光牙刷厂厂长屠新业正在投入今年的“双十一”促销,但是他却不敢轻易祭出“低价”,因为在“极致低价”上他并不具备竞争力,“管理、产品用料、品质管控,成本比小型工厂都要高,极致低价等于品质较低。 我们不会去做,拼不过那些小厂子”。
粱大侠酒业是一家集产品研发、品牌运作、销售于一体的专业酒业营销品牌,目前该品牌的高粱酒已经从直播渠道全部撤出,也没有把“双十一”当作重要的销售节点。2017年粱大侠刚创立的时候,“双十一”的销售额占到了全年总额的20%,而今年的预计只会占到5%。
粱大侠创始人傅治纲如此调整策略的原因是,直播间曾多次跌破粱大侠的底价,扰乱了整个产品的价格体系,“电商、直播间之间恶性竞争,一瓶酒我给的销售指导价是99元,但是平台要做补贴,主播用佣金贴,把价格打到了69元,甚至更低,相当于亏本赚吆喝”,面对这种情况,作为品牌方,也没有太好的处理办法,他无奈地说:“最多也就是投诉一下”。
在傅治纲看来,头部主播要求的价格没利润,直播想要获取流量的成本又很高,如果消费者只是因为低价而购买,这意味着商家也很难将其转化为核心消费者。“消费者越来越对这种便宜习以为常,没有足够的利润空间,谁又会愿意创新呢?”
直播间:“超头效应”下再拼低价
有些品牌商选择逃离“双十一”、逃离直播间时,直播间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多家直播间相关负责人向记者介绍,今年“双十一”他们拿不到品牌方的货,“李佳琦直播间卖完几天后我们才能卖,并且价格在‘双十一’期间也不能超过李佳琦的直播间”。
一位MCN(多频道网络)机构高管说,美腕(上海)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美ONE”,李佳琦所属公司)不仅要求控价,还要控品和控品牌。即,一些产品只能在李佳琦直播间卖,甚至不能在天猫官方旗舰店推出同样的货品,阿里方面也已知晓美ONE的相关行为并采取了应对行动。
一家成都MCN机构今年甚至从全品类直播转向了珠宝直播,并解散了全品类电商直播团队,“不投流就卖不动,投流就不赚钱”。该机构介绍,想要做头部主播就要靠“低价心智”去获客,但是没有足够的粉丝数量品牌方又不会买单,自己只好用佣金补贴粉丝以达到低价,加上人力、物力各项费用,全品类的直播很难赚钱。
10月25日的“双十一”预售首日,李佳琦直播间共上架约400个商品,单价从几十元至上万元不等。根据每个商品页面的售价和销量数据进行初步统计,本场直播的GMV(商品交易总额)约为95亿元。
游五洋对“超头效应”下,李佳琦直播间能拿下某些品牌商品的最低价表示理解,但他强调,这也会形成马太效应,即“超头”直播间的销量在平台形成一定的垄断后,主播话语权变大,进而导致平台的很多政策无法落实。
一家大型食品企业品牌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选择低价是多方权衡的结果。大品牌有着严格的产品价格体系,利润多少是由货品的销售策略决定,有的货品是为了利润,有的货品是为了销量,有的货品是为了品牌曝光,每个产品都有多个定价,如日常销售价、大促价、红线价等。
对于品牌方来说,李佳琦的直播间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销售渠道。一位消费品企业的高管透露,美ONE并不会直接要求签署低价协议,但年框合作中会有相似的条款内容,且品牌方无权修改。反倒是一些中腰部主播会不顾忌地让商家去签保价协议,比如“在活动前后60天不能推出更低价”。中腰部主播更需要用一次又一次的最低价去获取消费者的信任。
电商平台:从“二选一”到“底价协议”
对于电商平台来说,争夺最低价也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今年在京东打出了“‘双十一’、真便宜”之后的第二天,天猫也喊出了“‘双十一’、更便宜”的口号,加上本就出身于低价战场的拼多多,电商平台的低价战自“双十一”序幕拉开就从未休止。
前些年遭遇监管处罚的“二选一”协议就是彼时“底价协议”的一个初代版本。而这一次,新加入的“超头”玩家的“底价”正在进一步冲击这个多头混战的市场。
今年“双十一”开局不久,京东被品牌商海氏投诉,由于某款海氏烤箱的京东价格低于李佳琦直播售价,违反了海氏与李佳琦签署的“底价协议”,并要求赔偿巨额违约金。该事件也撕开了平台之间的低价之争。
京东采销在喊话李佳琦之后,自己也上阵做起了直播,卖点就是低价。
“通过这次直播我们就可以发现,用户最关心的仍然是价格和产品本身,”京东家电家居洗衣机品类采销小孟谈到,“我们的直播间没有任何坑位费,没有任何达人佣金。所以能把这些成本节省出来做补贴,品牌方就非常愿意配合”。
正如小孟所言,在第一天直播结束后,就有更多品牌方找到他希望能在直播间讲解推荐,部分商品甚至给到了5折的价格。
京东方面给出的数据显示,京东“双十一”直播首周总观看人数超1.4亿,涉及到的品类有家电家居、3C数码、超市、服饰美妆、汽车等。其中,京东家电家居、3C数码采销直播间首周成交额环比上月同期均实现了10倍提升,京东超市首场采销直播创造了观看破千万纪录。
一家大型食品品牌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底价条款”是业内常态,这种情况不仅限于头部主播,中腰部、小主播的直播间都存在。只是头部主播要求的违约金高,比如销售额的3-5倍,有些会标注具体金额,如果要合作,商家不能修改合约。
对于底价协议是否违法,远泽律师事务所管委会委员、律师蒋学勇对记者称,应根据涉嫌主体是否具备符合《反垄断法》、《禁止垄断协议规定》、《禁止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规定》等系列法律法规和具体的事实进行认定。
他认为,首先,从行为主体看,违反《反垄断法》的主体必须是经营者,但经营者也有明确界定。直播间提供直播带货服务,有可能是会被执法部门归类认定为“提供服务的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组织”;第二,涉及的经营者是否具备市场支配地位的认定。直播带货作为当下某一品类商品销售服务的主流,可能被认定形成了《禁止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规定》所界定的“相关市场”,头部直播间带货如达到一定的份额,形成了品牌对直播间、主播的极难替代的需求,甚至直播间、主播有能力阻碍、影响品牌进入相关市场,直播间、主播是可能被认定为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第三,具备市场支配地位的经营者,如存在“以不公平的高价销售商品或者以不公平的低价购买商品”、“没有正当理由限定交易行为、交易对象”等排除、限制市场竞争的行为,会被认定为“滥用市场支配地位”。
也就是说,在前述的要件都具备的情况下,直播间、主播很有可能会被执法机构认定为违反《反垄断法》,构成垄断,面临相应的处罚。
实体零售:供应链的重构
今年“双十一”期间,线下传统零售商超同样加大了促销力度。作为传统商超巨头的大润发在上海和江苏部分地区的门店里挂满了“老实人不炒价”的标语,针对乳制品、休闲零食、个护家清、粮油干杂、酒水饮料等多个品类的1000多款商品进行折扣优惠。大润发的部分商品优惠力度甚至超过了淘宝。例如,一箱认养一头牛A2β-酪蛋白纯牛奶价格较淘宝平台低了10元左右。
不只是大润发,永辉同样推出了极高的优惠力度,在线下开设折扣店,在线上开启折扣预售。永辉方面表示,折扣店会每日从各类商品中选择一部分打折销售,线上预售商品也在五折到七折左右。记者对比发现,部分折扣商品价格与天猫超市持平。
糖兜科技CEO曹国亮是盒马的合作商之一,双方在2020年开始合作,并在江苏昆山开办了烘焙工厂,为江浙沪的盒马门店供应食品。
曹国亮的另一个身份是烘焙品牌“爸爸糖”的创始人,如今在全国拥有超过500家门店。曹国亮亲身感受到了小门店和大电商之间的鸿沟。盒马烘焙工厂生产原味吐司的生产线全程只需要十个左右的工人,计划建立的五个中央工厂只需要五个管理团队和厨师团队,相较于爸爸糖每个门店都需要配备同样人数的厨师团队和管理团队,盒马的中央工厂极大节省了人力成本。
但价格依然是品牌和实体商业最关注的“痛点”。
凭借着垂直供应链和自动化生产,曹国亮称,“盒马烘焙的产品价格能够击穿世界”——盒马原味吐司的价格被压缩到6.9/240g,相似克数的原味北海道吐司,爸爸糖的价格为34元,盒马烘焙的价格为21元。不过由于产能的原因,现在工厂的产品只能供应盒马实体店。
在“双十一”电商平台大幅度折扣力度之下,有从业者担心,一味强调低价或许将进一步拖垮实体零售商超。不过,商超也已开始行动,通过供应链端下功夫来压缩成本,做到“更低价”。
自推出“移山价”后,盒马在10月中旬宣布全面启动供应链调优项目,盒马鲜生线下门店的5000多款商品价格下调,并在门店设置“线下专享价”专区。盒马创始人、CEO侯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构建“价格竞争力”是盒马最核心的目标,但盒马认定的“折扣化”不是卖便宜货,而是通过垂直供应链建设,“品质向上、价格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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