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杭 摄影）

吴重生/文

人生3万多天。我把这一天一夜的时间，交给了柯柯牙的奥托依纳克草原。在草原之巅、璀璨星空之下，与科其喀尔冰川相依而眠。

我们一行9人分乘四辆吉普，从阿克苏市区前往目的地温宿县柯林牙镇的奥托依纳克草原。这里的草原与一望无际的内蒙草原不同，属于垂直分布的山地草原。汽车在山路上颠簸了4个多小时，终于赶在日落之前抵达了草原之巅。摄影达人周大哥一行已早于我们到达这里。为了迎接我和小徐、小沈、杭兄等四位外地朋友，他特意开了自家的房车过来。因此地与科其喀尔冰川毗邻，昼夜温差大，临行前阿克苏地区文联的朋友特意帮我们准备了棉大衣以及探路者登山鞋等全副“武装”。

摄影是光与影的艺术，摄影人都知道，早晨日出时和傍晚日落时，是摄影的黄金时间。因此，他们不会选择中午上山，而在山上空等几个小时。日升日落时，太阳接近山体，仿佛是老天爷特意为山体打出强光一样，这时候山的巍峨、雄壮，多彩都凸显出来。平时看山是灰蒙蒙的，这时候看山却是通体绯红，甚至是五彩斑斓的。因为与冰川近在咫尺的缘故，在柯柯牙草原之巅，不但可以俯瞰整个阿克苏城，而且可以随时拍到冰川。对于摄影人来说，柯柯牙草原之巅是一方宝地，倘若天公作美，很容易出大片。

柯柯牙，意为“青色的崖壁”，位于新疆阿克苏市和温宿县城区东北洪积台地上。阿克苏地区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启动柯柯牙荒漠绿化工程，历经30余载，在祖国版图的西北角、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北边缘的亘古荒原上，成功筑起了一道长57千米、宽46千米的“绿色屏障”。正因为如此，当我和韩老师一起乘坐摄影师李涛驾驶的越野车进入柯柯牙草原腹地时，透过车窗看到的是连绵起伏的草原以及三五成群的正在悠闲吃草的白羊。我们的车就像是一块黑色的飘浮物，在一个接一个巨大的绿色波涛上起伏而行。

听说草原上经常会遭受暴风雪和风沙天气，龙卷风也会不期而至。傍晚，我们在帐篷里一起享用烧烤，并开了一个短会，强调了一下纪律，希望大家不要乱跑，拍照要结伴而行。我们就地扎起了四个帐篷。周大哥安排我们外地来的四人住房车，他自己和几位当地朋友一起住帐篷。对此，我表示异议。理由是小徐和小沈是九零后，年轻力壮，而且他俩都拍星空，可能会整宿不睡，住房车实在是浪费，而我本人，正想体验一下住帐篷的滋味。小徐和小沈连忙附和我：“吴老师说得对，我们不住房车。”周大哥正色道：“别看现在风平浪静，半夜里有可能会有暴风雪，你们没有经验，住房车至少不用挨冻。”我们拗不过他的坚持，只得依他。杭兄比我年长，白天一路奔波已经很累了，我便嘱他先去睡。当我钻进房车时，发现周大哥正在为我们铺床，房车里面睡三人。靠近洗手台的原是坐的地方，结果被他整成了一张床。我就睡这张床上。杭兄先睡，我叮嘱两位小伙子，进出时要轻手轻脚，不要影响长辈休息。小徐小沈连声答应，看得出他俩非常兴奋，各自取了摄影器材拍星空去了。

当晚有半轮月亮，并不是拍摄星空的最好时机，但天有不测风云，当乌云把月亮完全遮住，星星就明亮起来了。摄影就像钓鱼一样，应该学会静静等待。我没有拍摄星空的计划，但也不愿意错过这独特的夜色，便一个人走出帐篷，走向夜色深处。投入眼帘的是无比巨大的连绵不绝的科其喀尔冰川。冰川在月亮的映射下泛着荧光，一种巨大的寂寞感袭击了我的周身。人们常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毫无疑问，夜幕下的柯柯牙就是“诗和远方”的代名词，或者说是真正的诗和远方。

科其喀尔冰川是托木尔峰地区大型树枝状山谷冰川，由东西两条主谷冰川和众多的冰斗冰川、悬冰川汇合而成。冰川存在的历史有多久？我无从考证。此刻，作为它最近距离的观众之一，我感到它是如此的安宁。像一位不动声色的巨人，俯瞰着这个世界。它像一块巨大的照壁，可以抵挡过去和现在，却无法窥见未来。它是静默的，像一位深沉的舞者，保持昂首挺胸的身姿已有亿万年。在这样深沉的夜里与它对视，就像与时间的虚无对视，在现实的繁杂之中对视童年的自己。

不远处的帐篷里亮着灯光，我知道那是我们的宿营地。我们就像是一群偶然逃离地球的人类，对面浩无边际的宇宙，除了返程我们还能做什么？夜色环合，凄神寒骨，我不敢久待，乃返回房车之中，脱去棉大衣，和衣睡下。在半梦半醒之间，忽闻身旁风声飒飒。我暗想，明明我是将房车的门关上了呀，怎么会有风声？想起身查看又怕着凉。这样捱了一段时间，实在忍不住，起身一看，房车的门已大开，原来我关门时怕惊醒已入睡了的杭兄，关得太轻了，我躺下时，门就开了，因为未开灯，当时我并未发觉。于是我关了门，重新躺下正欲入睡，车外响起了轻微的交谈声和脚步声，原来是两位年轻人拍完星空回来睡觉了。小徐说：“能拍到流星，真是不虚此行！”小沈说：“有周老师现场指导，我的星空照片一定很出彩！”他俩蹑手蹑脚，进房车后没有开灯，也没有继续交谈，只是借手机屏的暗光照明。我佯装睡着，没有答话。

是夜，外面云淡风轻，原先担心的暴风雪并没有来。

2023年9月24日写于北京

（原载《新华每日电讯》2023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