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林／文 时隔四年，当中国游客再次来到德国的汽车城——大众汽车总部所在地沃尔夫斯堡（狼堡），会发现那家当地最受欢迎的肘子店已经不再卖肘子了，原因是点这道菜的人越来越少。作出同样决定的还有狼堡另外多家餐厅。猪肘子+酸菜是外国游客眼中最具代表性的德国传统菜系，如今却“一肘难求”。这一变化被认为是疫情导致这座汽车城的外国游客减少所致。

与此同时，在狼堡的大众汽车总部，一场更艰难的转型也正在进行着。“电动化是一场马拉松，我们现在才刚跑了5-8公里”，大众汽车集团（中国）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贝瑞德说，大众还需要3—4年的时间来完成转型计划。以一场马拉松有约26英里（折合为约42公里）来看，大众转型的后半程明显会加快速度。

这种加速是建立在前半程大规模、剧烈的新旧体系转换过程之上，这一革命性的转变在国际政治经济环境遽变的催化下，让大众腹背受压，而带来的改变也是明显的。

消失的圣诞“大蜡烛”

“那四个大烟囱”，大众汽车城的导游指着蓝天烈日下显得黑黢黢的四根大烟囱说，“每年圣诞节都会变成四根大蜡烛（灯光效果），但去年被取消了，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有。”

大众汽车集团发电厂的四根大烟囱是狼堡的地标。在环保压力下，从两年前开始，发电厂的燃料由煤改成了天然气，随后很快又受到俄乌战争的影响，天然气的供应方被迫从俄罗斯改成挪威、加拿大、卡塔尔，成本的增加不可避免。

2022年的冬天是寒冷的，德国普通家庭在晚上十点后才开始供暖，凌晨四点就结束。作为能源使用大户，大众汽车在这场能源危机中同样深受影响，圣诞节的规定动作在节约能源的前提下，也自然是要被取消的。不仅大烟囱受到影响，位于大众总部内的丽思卡尔顿酒店，其泳池的加热功能也因为要节省能源而关闭。

与此同时，在狼堡的大众工厂内，已经高效利用的密集的生产线上，正在努力为电动车让出了一条路。“这里，ID3将在这里生产，”大众狼堡工厂的参观导游指着被围起来的一条生产线说，从今年秋天开始，大众品牌旗下电动车ID.3将会和全新Tiguan一起共线生产，成为狼堡产出的第六款车型。

在ID.3投产前，这个占地6.5平方公里的工厂，每天最高生产4000辆车，共5款车型，为120个国家提供汽车，明星车型是高尔夫，因此也被称为“高堡”。但今后，越来越多的电动车将出现在狼堡的生产线上，正如在狼堡街道两边的越来越多的电动车广告一样。

一周前，距离狼堡776公里的慕尼黑，以“体验联动智慧出行”为主题的2023年慕尼黑车展（IAAMOBILITY）刚落幕。作为疫情结束后的第一届欧洲车展，大众汽车主场坐镇，带来旗下品牌多款新能源汽车和概念车，而车展也成为名副其实成为电动车展览。为了让公众更为近距离接触和体验汽车的新技术，车展在慕尼黑市中心设置了8个户外开放空间（open space），在古老宫殿与现代科技的碰撞中，包括大众集团在内，车企们展示的车辆甚至比票价昂贵的展馆内更为丰富。让公众更快地了解和接纳智能电动车，是所有汽车厂商的共同诉求。

中国汽车团成为这场车展的另一个看点，包括比亚迪、零跑、上汽MG、阿维塔、小鹏汽车、东风风行、赛力斯在内，中国品牌对欧洲市场的开拓野心再次彰显。同一时间，在狼堡的大众品牌中心，一辆云白色的蔚来ET5新车悄然停下，从车上下来的大众工作人员围绕着车辆观察、交谈。

四年风暴

不过，与四年前相比，如今的狼堡已淡定许多，仿佛最大的风暴已经过去。四年前，并不是这番景象。

2019年的3月，环保游行在德国多个城市进行着。德国顶着欧洲“最脏”国家的称号，大众汽车集团担忧可能面对高额环保罚款。这种罚款以排放的二氧化碳颗粒物重量为考核标准（2020年95%新车二氧化碳排放量须低于95g/km），超标的罚款成本极高。与其对应的全球统一轻型车排放测试规程（WLTP）已在2018年9月于欧洲生效，一度导致大众集团旗下新车库存增加。

那个风口浪尖的人物——大众汽车集团时任CEO迪斯，正在游说工会接受高达2.3万人的裁员计划，以达成每年减支30亿欧元的目标，来保证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撑电动车转型。彼时，作为电动车转型战略中最激进和敏感的部分，酝酿了三年的大众汽车集团裁员计划正在进入执行高峰，由此带来的舆论压力和大众集团监事会内部的分歧也达到最高值。

2019年3月的大众财报年会上，面对中外媒体，迪斯再三强调大众必须坚定地向电动化转型，并对即将到来的裁员大潮、工厂的电动化改造、新技术人才引入、软件战略的远大目标、庞大的新投资计划以及未来的投资回报率预期等等，一一作出解释和承诺。站在演讲台上的迪斯更像是在被全世界问讯：问他能否保证，让当时全球最大的汽车制造商进行剧烈转航是明智决定，如何保证大众能在新的航道上继续领先。

让媒体们记忆犹新的是，春寒料峭的狼堡，工人们依旧按照两班倒的节奏迎接着来自全球各地的订单，而媒体们看着每一个路过的中老年员工，都忍不住猜测他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提前退休”的人。同一时间，在紧邻工厂的年会发布会大厅内，全球媒体正在围绕着这家全球最大汽车集团的裁员计划展开“轰炸”。很多人意识到，此后数年，狼堡将远离平静。

2019年初的狼堡，一共有12万人，每天有约7.5万人上班。“为了支持我们的电动汽车攻势，更多的工厂正在被改造成只生产电动汽车的工厂。我们决定以一种社会可接受的方式减少我们德国工厂的劳动力规模。”大众回应称，“电动汽车越成功，就会为就业带来更长期的保障”。业界清楚地看到，大众迫切地希望将现有的人才队伍平替为一支数字化精英团队。

而在大众汽车最大的市场中国市场，虽然作为新造车代表的蔚来小鹏理想深陷黎明前的黑暗，但全新的电动车品牌如雨后春笋势不可挡，大众被团团包围在“你已迟到”的提醒声中。

2019年，第一辆ID.3电动车在斥资12亿改造的茨维考工厂下线。2020年，大众电动车品牌ID家族正式推向市场。2020年11月，在中国投产的两款车型——一汽-大众ID.4 CROZZ和上汽大众ID.4X正式发布，大众开启在最大汽车市场的电动车征程。这一年，迪斯和马斯科的互动成为最具想像空间的新闻。

疫情三年，大众始终无可避免地出现在每一次汽车产业危机的第一线，包括供应链“断链”危机、芯片断供危机、全球地缘政治紧张风险，以及电动车初期的软件等。与此同时，在成本与收益的平衡决策下，大众的电动车技术标准化体系也得以建立。2022年9月，保时捷的成功IPO让狼堡迎来了久违的巅峰感。

在保时捷IPO前夜，经过数次被削权后，在大众内部始终背负争议的迪斯被迫离开，软件战略触礁被认为是主要原因。在对迪斯的官方送辞中，大众监事会称他“带领公司度过极其动荡的时期”。

这一评价并不为过，坐拥全球最庞大的汽车品牌，大众集团的转型注定会比任何汽车制造商都要复杂和艰巨，其所带来的“动荡”在大众集团85年发展史上也堪值一书。

四年时间，无论内部还是外部，转型动荡期带来的剧烈冲击超出预期，但新产业模式的快节奏并没有给大众留下时间去哀悼被结束的时代。大众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追赶必须不断提速。

在新CEO奥博穆（原保时捷CEO）的主持下，大众的转型进入新阶段。荣耀归于过往，一切都面临重新定义，包括定义大众电动车的新基因，也包括将比亚迪正式定义为主要对手。

下一个四年

震荡仍在继续，狼堡注定不会平静。2023年4月的上海车展，三年未踏上中国市场的大众高管从狼堡整体出动，包机抵达中国。上海一行又一次给狼堡带来了改变，据说返回狼堡之后，大众就启动了新一轮内部重组调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重组了软件公司CARIAD。

慕尼黑车展上，大众释放出消息，近几个月来，集团推出了一系列重要战略举措。奥博穆表示，大众重整了产品战略，启动了所有品牌的质量行动；并创立了一套方法论，来管理未来五年高达1800亿的投资分配，还推出了雄心勃勃的绩效计划，以改善现金流和盈利。

大众宣布，即将上市的ID.7将让外界看到来自狼堡的新技术成就，这款车拥有全新软件功能和可达700公里的续航。

狼堡内部体系的改变也是明显的，最有成就感的改变是，新车型的研发周期缩短了两年。由于狼堡大幅下放了对中国市场的管理权，提升了大众中国董事会的职权，并斥资10亿欧元在合肥建立了一座全新的“电动智能网联汽车研发、创新和采购中心”，因此研发层面的沟通效率提升了30%。而与地平线和小鹏汽车等中国汽车产业公司的深度绑定，也让大众有望快速推出符合中国需求的车型，避免必须坐等2026年大众SSP平台投产才能提供有竞争力产品的尴尬。

所有这些改变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追赶中国速度。中国不仅贡献了大众集团1/4的销量，也代表了全球电动车发展速度的最高坐标。秉持着汽车业老大应有的骄傲，大众誓言：不仅要追赶中国速度，还要超过中国速度。

但在中国，价格战正“卷”得让狼堡决策层心烦意乱。跟还是不跟？这是个问题。狼堡坚持降价要在降成本的基础上进行，ID.3在中国的降价就是这个逻辑，但复制到所有车型上并不容易。毕竟狼堡最重要的目标是保证6.5%的销售回报率。

欧洲和中国市场的巨大差异是狼堡面临的另一个苦恼，他们一边要在设计研发上坚持全球化战略，一边又不得不为中国设置本土化的一整套体系。

紧随慕尼黑车展而来的，是欧盟正式启动对中国电动车的反补贴调查，虽然德国对此持反对态度，但在欧洲对中国电动车持恐惧态度比持欢迎态度的人更多。这也必将掀起新的风暴。作为欧洲汽车的腹地，狼堡不可避免地将继续成为“风暴眼”，并拼力在下一个四年后，向世界呈现一个完成了转型的新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