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重生/文
从小到大,我曾无数次从佑岩寺身旁经过,而浑然不觉在这浦江西部山区的群山环抱之中,居然有这么一个古寺。这也难怪,佑岩寺重建是近几年的事,而我远在京城,无法躬逢古寺重光之盛,甚至于连佑岩寺重建的消息也是在几年之后才获知。
1972年,因为造通济桥水库的原因,我们举家从前吴乡前吴村搬迁到平安乡平一村。彼时,我才两岁。金华和衢州被称为“金衢盆地”。金衢盆地是浙江省内最大的盆地,边缘与山地界限清晰,四周为山地,河流从四面八方向盆地中心汇聚。我的家乡浦江地处金衢盆地东北角,青山环绕,村庄星罗棋布,溪流纵横。
每年正月初一,我和堂兄弟们都要随父辈一起从平安出发,去往前吴村祭祖。从正月初一到元宵节,是传统的“拜年”时间,我曾无数次从平安乡出发去花桥乡的外婆家和前吴乡的姑妈家拜年。佑岩寺前的道路是必经之地。对于一个懵懂的孩童来说,佑岩寺只是大人口中的传说而已。
佑岩寺始建于何时已无据可考。浦江县志记载,元末明初浦江佛教兴盛新增寺院若干。据此推算,佑岩寺最晚应建于这一时期。据笔者了解,早在唐代,浦江佛教就已兴起。最著名的为浦江县城北五公里处峡谷中的宝掌寺、位于岩头镇夏泉村侧的左溪寺,分别建于唐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和唐开元年间(公元722年)。以宝掌寺居中,左有左溪寺,右有右岩寺,乃是古人以县域为单位,讲究中轴线对称关系的巧妙构思。如此看来,佑岩寺的初创日期,甚至可以追溯至唐。然亦有文史研究者指出,右岩寺和左溪寺不是对称的关系,右岩寺因地处右岩山脚而得名,左溪寺建在两条溪流汇合处的左溪西侧山上的荆紫岩下,故以溪命名。
图片供稿:佑岩禅寺
因年久失修及战乱频仍,佑岩寺几近荒废。在浦江县委县政府有关部门的关怀下,在佛教界人士及社会有识之士共同努力下,2018年5月份,在达缘法师于上世纪末重建的基础上,佑岩寺改、复、重建工程正式启动。佑岩寺原来叫右岩寺,改、复、重建时主持和尚会济法师建议改为“佑岩禅寺”,寓意佛佑一方平安。目前佑岩寺总建筑面积1.4万平方米,建筑用的石板和砖头都用老材料,虽为新改造,但看上去古朴沧桑。大雄宝殿整个大殿包括顶上的藻井为木制榫卯结构,全部由国家级的非遗木雕大师完成,凝结了古营造专家和多位工艺美术大师的美学智慧。大雄宝殿内正中供奉三宝佛,两侧十八罗汉依次排开,与三宝佛相背的是原创海岛观音雕像,神态庄严,面容和善,惟妙惟肖,寺中汇聚了根雕、水晶等浦江文化元素,堪称集工艺美术大成之瑰宝。
2019年除夕当天下午,应杭州瞻弟之邀,约了若干好友同游佑岩寺,那是我第一次踏入佑岩寺。当时的感觉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建筑工艺精湛,令人叹为观止。我深为家乡有这一宝刹而欣喜。此后虽多次返乡,但难得有机会重游。
2023年8月4日返乡,老友轩虹约我到平二村“礼事茶”喝茶,正值平二村中小庙为观音菩萨成道日而举行诵经祈福活动,观者均获浦江传统糕点一份。聊及家乡的民俗文化活动,老友马丫遂提议第二天去佑岩寺用素斋早餐,言佑岩寺已拥有僧众数十人,香烟缭绕,梵音悠扬,素斋饭菜极有特色。我听罢征求北京朋友小徐意见,小徐点头应允。马丫说:“要早起,5点起床,寺院早斋6点钟准时开餐。迟到了就赶不上了。”
次日清晨,车过泉溪村,见明心亭。过善庆村,见“桃岭古道”指示牌。在一面由山石堆砌而成的墙上,有一段文字:“九龟山下,陶然亭中,景公传人追往事;古桃岭上,茶路会前,福缘善庆绽新颜。”后得知其作者乃王嫦娟老师,正是当日携全家人同游者也。
约摸5点50分光景,我、小徐、马丫母子,还有王老师一家都抵达了浦江县城西南方约六公里处的佑岩禅寺,当时,正是早课时间。大雄宝殿里穿着赭色衣服的僧众正在齐声诵经,我们就站在大门口观看,发现除了僧人外,还有居士。居然还有长头发的女居士,穿着和僧人好像一样的服装海青。原来他们每天4点起床,4点50分到6点做早课,6点开始早餐,雷打不动。5点55分左右,早课毕,僧人们鱼贯步出大殿。这时马丫上前低声与执事体空法师轻声说有几位施主想体验早斋,体空师父听罢高声说:“跟上,跟上!”马丫挥手示意我们几位一起跟上僧人的脚步。我们在廊下排成两队,男众一队,女众一队。穿过走廊,我们来到斋堂。
斋堂的桌子是长条木板桌,凳子是长条木板凳。每个人依次坐到位置上。有法师进来给大家发碗发筷子。僧人们坐好后开始念诵“供养偈”,香客饭桌斗有打印塑封的经文,可供香客跟随诵经。诵经毕,四名穿着僧服戴着口罩的法师开始“行堂”。走在最前面的人分的是豆浆粥,里面夹杂着杂粮,第二位分的是清水煮白菜,第三位分的是馒头,第四位分的是盐水煮毛豆。一轮分毕,马上开始第二轮,还是这四位法师。因为长条凳之间的空间比较大,方便法师穿行。整个吃饭过程,他们一直在游走,一只手拿着勺子,一只手握住铝盆,边走边给需要的吃饭者添加饭食。整个过程,仿佛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当他走到你面前,如果你不想加菜,你就低头吃饭,不闻不问,他就会走向下一位;如果你想加菜,就把钵或碗推至桌边。行堂是一个极其安静的用食过程,不可发出任何噪音,手机要静音或关机,碗筷也要轻拿轻放。斋堂中还贴有“止语”,要求所有人全程专注饮食,做到“食不语”。整个早餐流程充满着一种仪式感和庄重感。
饭毕,法师给每人钵或碗里倒一点开水,让你把粘在钵、碗底的粥冲一冲,然后吃掉。这样既起到润肠的作用,又不浪费粮食。用过斋后,僧众齐唱“结斋仪”,僧众列队出斋堂,行堂完毕。男女居士依次排队去饭堂门口的水池边洗钵碗和筷子,然后放进消毒柜,以方便下次使用。体验素斋早餐的人群中有一位小朋友,馒头没吃完,坐在他身旁的父亲赶紧拿过来大口吞咽了。这样一种氛围,对孩子爱惜粮食的教育,有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
早餐毕,僧人们开始一天的禅修,而我们便开始在马丫的带领下四处参观。我见马丫对这里很熟,便问她:“你是这里的金主吗?”“我不是金主,关心古寺重建的人很多。佛教文化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更何况这里已成为展示民间工艺的宝库,因此双休日常有家长带孩子来参观。”
我们参观了佑岩寺的图书馆和茶室。建筑精致,陈设雅致,足见设计者的眼光不凡。在茶室,看到墙上挂了一书法,众人皆不识,经询问,得知乃是“寂然”二字,其中“寂”字为异体字。茶室位于寺院临山一隅,绿树掩映,实为幽寂之所。书法笔力雄健,线条遒劲。
我和马丫、陈娃等少年同伴曾于三十年前过桃岭,同游通济湖。往事历历在目。今日同游古寺,有光阴似箭、人生如梦之感。
在寺内马丫碰到一位熟人——来自中余乡的陈爱红居士夫妇。陈爱红夫妇主动带我们沿佑岩寺西面的山路上九龟山。陈爱红遥指桃岭古道说:“翻过这座山就可到杭坪。”可惜我们时间有限,在山腰匆匆一览,便下山了。途中摘得紫红商陆果一串,野生皂荚树豆荚四枚。巧的是陈爱红的先生居然记得我三十年前刊登于刚刚复刊的《浦江报》上的一副征联,并将上联——“凡人岂有重生吴重生叩天门呼千里牛”完整背出,令在场者无不称奇,也使我感慨文字的力量。
因当日为农历六月十九,中午有一场恭迎观音菩萨成道日祈福法会,前来礼佛者、布施者渐多。体空师父在客堂高声喊:“哪位会写毛笔字!”我赶忙应声。原来,每位布施者都会得到红纸绶带一条,上写施主姓名及布施斋名,用斋时于斋堂念诵布施者姓名,受僧众诵经祈福。我主动承担了这份写毛笔字的活,布施持续不断,我忙得不亦乐乎,北京朋友小徐主动帮我打下手。大约写了一个多小时,因小徐当天上午要从义乌乘飞机回北京,我们都要送他,于是便向体空师父告了假。体空师父对我的热心帮忙表示满感谢,说奉献劳动力也是一种布施。
想我少时,佑岩寺近在咫尺竟然不知,更无缘一见,时光倏忽四十年,转眼我寓居京城已逾十年,居然有缘识得佑岩寺真容。从中国历朝历代的情况来看,佛教的兴起与当时的经济社会发展有关。昔时佑岩寺在一片瓦砾杂草之中,房舍不整,香火稀少。而今大国崛起,文化复兴,物阜民丰,百姓安乐,一些名胜古迹重现人间,佑岩寺之兴,可为一例。
2023年8月26日晨忆写于京
(作者系中国摄影出版社编审、总编辑,北京市写作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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