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发现貘并非大熊猫,它为何消失?丨新知

文博时空2023-08-26 08:52

文博时空 作者 尹博 最近,陕西省考古在汉文帝霸陵西侧的动物殉葬坑发掘过程中,出土了一具 2000 多年前的大熊猫骨骼,而且是首次在国内考古中发现了貘的完整骨骼。貘在宋代之后就未在中国出现过,有人将其混同为大熊猫,这一考古发现证明它们是两种动物。

南陵动物殉葬坑

汉代普通人的墓葬可能只会陪葬猪、狗、牛、羊等动物,但在汉文帝霸陵和薄太后南陵的外藏坑中,出土的几乎都是珍禽异兽,在薄太后南陵还发现了鸿雁、丹顶鹤、孔雀、褐马鸡等大型的鸟类,以及金丝猴、陆龟等珍贵动物。墓主人生前是否酷爱动物不得而知,但这却为研究古代动物提供了丰富资料。

我国大熊猫分为四川大熊猫和秦岭大熊猫两个亚种,该院研究员胡松梅根据出土的熊猫骨骼进行判断,应该属于秦岭亚种。“秦岭亚种的大熊猫相对四川大熊猫来说,个体较大、脸较圆……这只大熊猫或许就来自秦岭北坡的森林中,秦岭北坡的气候是比较湿热的森林环境,当时的气温应该比现在要高 1 ℃至 2 ℃。

更让胡松梅惊异的是,在出土动物的头骨中发现一个动物的两个牙齿尖连起来呈现山脊状,“只有貘有这种特征”。

新石器时代乃至汉代的考古挖掘中多次发现貘类遗骨,貘在古代的存在确凿无疑,但由于气候变冷和生态环境的破坏,目前仅在东南亚存在它的近亲——马来貘。

东周 貘钮铜镜(局部)

貘与大熊猫的误认

随着貘的栖息环境在中国古代的消退,古人很少能够见到貘了,也就弄不清貘是什么动物了,于是貘常常被用来称引其他动物。貘与大熊猫在长期以来被视作一种动物,但事实并非如此。

大熊猫

关于貘的形象,现代在东南亚尚存的马来貘很可能就是中国古代的貘的遗留,马来貘的形象可以供我们管窥中国古代貘的形象。

马来貘

貘食草,而足尾皆短,皮厚毛稀,鼻子前突,喜欢在森林泥沼附近活动。马来貘确实和大熊猫一样有着黑白的配色,但两者终究是不同的动物。大熊猫和貘之所以混淆,很可能是由于郭璞和许慎的说法,他们在注解时造成了“一呼百应”的效果。

最早记录貘的文献是《尔雅》,其释貘为“白豹”。不过,究竟什么是白豹并未有人能说出一二,后人自然要对此进行说明。

郭璞是东晋著名学者,其《尔雅注疏》中释貘:“似熊而头小脚庳,黑白驳文,毛浅有光泽。熊舐食铜铁及竹骨蛇虺,其骨节强直,中实少髓。”郭璞指出貘“黑白驳文”和食“竹骨”两大特点,这显然是对大熊猫的描述。

许慎《说文·豸部》有:“貘,似熊而黄黑色,出蜀中。”这里对貘颜色的描述是黄黑色而不是白黑色,马来貘的表皮比较光滑,体毛较少,难为灰尘所染,所以貘是不会有黄白色的外表的。能够具有黄白色外表的更可能是野外的大熊猫由于环境不干净导致的原本毛发染黄,我们在动物园中也是能看到“黄”黑色的大熊猫的,所以《说文》中的貘指的应该也是大熊猫。

《说文》向来被认为描述名物有极高的准确性,郭璞的注疏在古代也有巨大的影响力,如此便人云亦云,貘也就成为了大熊猫的别称。虽说如此,貘在文物中的表现与大熊猫的区别还是十分明显的。

文物中貘形象的表现

宋代以后貘在中国已经消失了,但在商周时期,貘是并不罕见的,商周的人们自然不会把貘和熊猫相混,可现代的人对它已相当陌生了,考古工作者在辨认时也难免会出错,会把貘误认为别的动物。

由于貘与象共同具有长鼻子的特征,貘的形象常被误认为象。比如,甲骨文中的“貘”与“象”就极易混淆。

貘 图源:《甲骨文字编》

象 图源:《甲骨文字编》

在甲骨文中,象鼻更长,而貘鼻短翘;象尾分叉,而貘尾上扬,此为甲骨文“象”与“貘”的细微差别。

在一些出土文物中,貘也容易被误认为象。

如容庚《善斋彝器图录》所著录“遽父乙象尊”,以为仿“象”的造型,其记述为:“鼻下垂,凿背安盖,尾曲下连于腹若鋬。腹饰鳞纹。”这实际上正是惟妙惟肖的貘。

遽父乙象尊 图源:《古文物中所见之貘》

有时,貘也会被误认为其他动物,如陕西宝鸡茹家庄2号墓出土了另一件貘尊,当时的报告中称为羊尊,但其造型无疑是貘。

宝鸡茹家庄出土貘尊 图源:《古文物中所见之貘》

貘形象之所以在青铜器等文物中出现,可能的原因是商周时期的“牺牲”观念。“牺牲”的一重含义是与祭祀有关的家畜,而另一重含义就是商周时期一种似牛非牛、似犀非犀的动物。

浑源李峪出土牺牲 图源:《周代的牺牲、牺尊——兼论山西省博物馆藏“铜牺立人擎盘”》

“尊神重鬼”是商人的重要意识,青铜器中的“牺牲”体现的是商人强烈的崇神观念。牺尊正是旧时对兽尊的通称。有学者指出,貘和牺牲关系最为密切,因为“牺牲”的形象一般较为古怪,貘正是有着不同于常见的牛、豕、象的特殊性,青铜器中表现貘也就不足为奇了。

除了青铜器之外,汉代画像石中貘的形象也屡次出现,足以作为貘生存的证据。

山东平阴孟庄汉代石柱画像中之貘 图源:《古文物中所见之貘》

山西滕县西户口汉画像石中之貘 图源:《古文物中所见之貘》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江南地区仍旧产貘,如左思《吴都赋》有“俯就豹貘”,江苏金坛白塔也出土有这时期的貘钮青瓷扁壶。

江苏金坛出土貘钮青瓷扁壶 图源:《古文物中所见之貘》

但北方的气候已经渐渐不适合貘生存,随着农业用地的扩大,貘原本的生存空间也被挤占。唐代虽仍有貘,但由于无比稀少,人们对其已不太了解,貘便慢慢地带有了神话传说的色彩,貘多出了“辟邪”的功能。

唐人多喜欢画貘于屏上,白居易对此有赞曰:“南方山谷中,寝其皮辟瘟,图其形辟邪。”貘皮“辟邪”的观念一直保存到后来,如宋代的《尔雅翼》有“皮辟湿”及“寝其皮,可以驱瘟疠”,明代的《本草纲目》有“貘皮,寝之辟疠”。

物以稀为贵,貘皮也渐被视为高等级的消费品。《旧唐书·薛万彻传》中就记载了一则君臣之间的故事:“太宗尝召司徒长孙无忌等十余人宴于丹霄殿,各赐以貘皮,万彻预焉……因令取貘皮,呼万均以同赐而焚之于前,侍坐者无不感叹。”貘皮能够作为被皇帝赐给臣下的奖赏物,已经足见其贵重了,这和貘皮辟邪的观念也是分不开的。貘本就稀少,因为被认为有“辟邪”的功能变得贵重,因为贵重会被大量捕杀,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这不得不说是宋代以后貘消失在生存故土的又一重要原因。

以貘为名的商代方国

提到貘,较少为人所知的还有一个名为“貘”的方国。商代的族名、方国名往往一致。根据甲骨文和金文资料,“貘”在商代晚期是一个族属、方国。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有:“貘,字亦作貊,亦作猖。”“貘、貊”音近,均为明母铎部字。传世的西周早期的貉子卣铭文写道:“王令士道归貉子鹿,貉子对扬王休。”“貉子”极有可能是貊族中的首领人物。这样,貊地的存在年代就至少可以追溯到周初了。

貉子卣铭文 图源:《中国书法史图录》

释文 图源:《貉子卣铭文与西周聘礼》

《诗经·韩奕》有:“王赐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这是说韩侯的先祖就已经受周王的任命统治貊和追,是北国之伯。而韩侯的都城为燕国的军队所建,所以貊地所在的位置是靠近燕地的。

这一曾经存在的古代方国在战国时期被燕国吞并了,《山海经·海内西经》中说:“貊国在汉水东北。地近燕,灭之。”燕国也被称为“燕貊之邦”,这就是对燕国占领貊地的证明。在《汉书·高帝纪上》中有:“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此处的貊、燕连举,也可当作证据。

总之,“貘”这一语词是对动物的指称,可以指代类似马来貘的物种,在古代也曾被误以为是大熊猫;“貘”又同样是古代方国的名称,是对貊族这一先秦时期重要部族的称谓。现代我们说貘,也许只剩下对马来貘的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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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丨尹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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