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时空 作者 万嘉茵 唐卡（Thang-ga，藏文音译）是一种绘制或刺绣在布、绸或纸上，经彩缎装裱后悬挂供奉的宗教卷轴画。作为藏族地区独具特色的绘画艺术，它们色彩明亮、画面饱满，记录并描绘了藏族历史、文化中的重大事件，因此也被称为“西藏的百科全书”。

曾给忽必烈夫妇灌顶、被忽必烈敬为上师的八思巴有着传奇的一生，其事迹被明清后人描绘于 30 轴唐卡上，成为传世之作《八思巴画传》。据称，珍藏于西藏日喀则萨迦寺中的《八思巴画传》平日秘不示人，需要 3 位僧人打开 5 把锁，才能一睹画传真容。

上海市历史博物馆正在举行的“江河汇流·遍弘海内——西藏日喀则萨迦唐卡艺术展”，共展出 73 件唐卡作品，其中最重要的、也最具故事性的就是萨迦寺所藏的《八思巴画传》高清复制品。这些唐卡创作于明清时期，原有 30 轴，现存 25 轴，馆内展陈的 17 轴描绘了八思巴从幼年学佛到晚年圆寂的重大事件，在欣赏唐卡的同时，我们还可以了解到元世祖忽必烈与藏传佛教的因缘故事。

展馆入口

展厅现场

年少远赴凉州

佛教自松赞干布时期大规模传入西藏，历经赤祖德赞大力弘佛的“极盛期”、郎达玛灭佛的“灭法期”，再由阿底峡大师传教复兴、各地僧人进藏著书立说之后，藏传佛教的派别分支才逐渐定型，主要有宁玛派、噶当派、萨迦派、噶举派等前期四大派和后期的格鲁派等。

萨迦派于 11 世纪由吐蕃传统贵族昆氏（一译“款氏”）家族成员贡却杰布创立，历“白衣三祖”贡噶宁布、索南孜摩、扎巴坚赞的发展，传到萨迦班智达已是第四代。四祖萨班，本名贡噶坚赞，他不仅是萨迦世系中杰出的教派领袖，其学识智慧也得到了全藏各教派公认，被尊称为“班智达”。

《萨迦班智达圣像唐卡》（现代唐卡艺术家次旦多布拉绘）

贡噶坚赞之弟索南坚赞的长子即八思巴，本名罗追坚赞， 1235 年出生于后藏昂仁，自幼聪颖，据《萨迦世系史》记载：“八思巴三岁时，能记诵莲华修法等，众人惊异，说：‘他果真是一位圣者！’”由此名声远扬，故通称其名为“八思巴”（意为圣人）。

1239 年秋，阔端（1206 年～1251 年，成吉思汗的孙子）手下大将多达那波率领蒙古军进入前藏，发起多次小型进攻。此时的蒙古汗国已经占据了中原、河西、陇右和四川地区，不仅对南宋政权构成了大包围的战略态势，同时也从北、东、东南三面迫近西藏地区。

萨班兼管后藏政教大权，并享有“学富五明”的崇高声望，具有代表西藏僧俗势力的能力。为了西藏地区的和平安宁，1244 年 8 月，萨班接受了阔端王前去凉州会晤的邀约。

此行八思巴也一同跟随萨班前往凉州，在途中时受伯父萨班教诲，勤奋学习佛教理论。在路过大昭寺时，八思巴受沙弥戒出家。

《萨班和八思巴赴西凉图》之右中部：“八思巴在大昭寺受沙弥戒”

1246 年，萨班一行终于抵达凉州面见阔端，促成了留名青史的“凉州会谈”，为将西藏地区划入祖国大一统版图奠定了基础。

现代唐卡艺术家绘《凉州会谈》 之局部：“10 岁的八思巴和弟弟恰那多吉”

由于萨班通过医术和佛学知识获得了阔端的信任，阔端委任其为“祭天长老”，并专门修建幻化寺供萨迦僧侣居住。在凉州期间，八思巴除了不断研习藏传佛教和藏族历史文化外，在阔端的宫室里还结识了各族各界人士，从中了解和学习了许多有关蒙古、汉、畏兀儿等民族的语言、历史和文化。

1251 年末，萨班与阔端先后于凉州离世，17岁的八思巴继承法统，执掌萨迦派。此后《画传》中的八思巴形象皆以头戴红色法冠、身着红色法袍示人。

《八思巴首次谒见忽必烈图》之顶部：“八思巴与阔端设坛祭祀萨班，阔端离世”

结识忽必烈

正当萨班与阔端开创的蒙藏关系处于上升时期时，蒙古王室上层发生了多次权力转移，时局变幻莫测，难以料定。1251 年 6 月，蒙哥汗即位，意味着长期的汗位争斗发生了质的变化，王位袭承从窝阔台系由此转移到拖雷系手中。

是年，忽必烈被兄长蒙哥汗任命为总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开始接管西藏地区事务。为了更了解西藏的历史与现状，他派遣使者往阔端处迎请萨班，但是萨班以年事已高、身体抱恙为由，让八思巴代为前去，才有八思巴首次谒见忽必烈之事。

八思巴虽然年纪尚轻，但是五年多来置身于阔端王室的政治氛围里，耳濡目染，自然也积累了大量政治见识。八思巴抵达营帐之后，忽必烈用许多别人未得到解答的疑难问题来问他，他都一一答复，忽必烈很是欣喜。 

然而，在关于用兵吐蕃的问题上，忽必烈和八思巴之间意见相左，八思巴忿忿欲离去，忽必烈也觉得这位后藏僧人甚是傲慢，几欲不欢而散之时，忽必烈的王妃察必出来劝说忽必烈：“八思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高僧，应将八思巴留下继续问法论道。”果真在之后的讲论中，八思巴的博学改变了忽必烈对他最初的看法，如《元史·释老传》所云“与语大阅，日见亲礼。”

《八思巴首次谒见忽必烈图》之右下部：“八思巴谒见忽必烈”

《画传》中所有忽必烈的形象都是头戴白帽、身着绿袍蓝裤，王妃察必则是头戴红帽、身着绿衣粉裤。画面的左半部分两人平座，忽必烈座左、八思巴座右，而察必站立作揖，表现出对八思巴的尊崇。来到画中右侧，八思巴居左座（以左为尊），明显座高于忽必烈，右下甚至出现了忽必烈五体投地作拜的姿态。画面从左至右的变化，正表现了八思巴与忽必烈之间关系的悄然改变。不过由于创作年代的问题，画中的侍从官员都是以明制宦官着装，这与历史事实有所出入。

由于蒙哥汗登基后按照蒙古分封制度将西藏主要地区分赐给诸王作为封地，其中蒙哥汗以止贡派、忽必烈以蔡巴派、旭烈兀以帕竹派、阿里不哥以达隆派作为自己的福田，而萨迦派则是由大权旁落的阔端后代供奉。

年轻的萨迦法主八思巴深感在当前的政治局势中逐渐陷入被动，于是将目光转投在更具潜力的忽必烈身上。1252 年，原本准备返回萨迦受比丘戒的八思巴，行至朵甘思（今四川甘孜）听闻伍由巴大师已经去世。正值忽必烈武功正盛，思索再三，八思巴决定中途返回，与拟征大理途中的忽必烈相遇，追随他南下四川。

《八思巴受比丘戒图》之右中部：“八思巴与忽必烈邂逅”

1253 年，忽必烈与八思巴结成施主与福田的关系。虽然忽必烈曾经更倾向于在西藏权势更大的噶举派，也召见过噶玛拔希，但是其后的历史发展证明，八思巴不仅慧眼独具，而且他对忽必烈的坚定追随亦为他赢得了忽必烈一生未变的信任。

给忽必烈夫妇灌顶

据《萨迦世系史》记载，王妃察必先于忽必烈接受八思巴的喜金刚灌顶。察必对忽必烈说：“萨迦有一种甚深密法灌顶，为其他教派所没有的，应向他请求传授之。”忽必烈则回应：“你可先请求授之，如果真有功效，我也求之。”

接受灌顶之后，王妃询问应该献上什么礼物，八思巴说：“已身所有之享用、财物产业等，皆可奉献。尤其应该奉献自己所珍爱的物品。”于是王妃取下佩戴耳饰上的大珍珠献给八思巴，解释道：“这是出嫁时父母送的陪嫁，也是我最珍爱的物品。”八思巴将这粒珍珠换得黄金一大锭、白银四锭，后来这笔捐资用作兴建萨迦金顶的款项。

《八思巴首次谒见忽必烈图》之左下部：“八思巴为皇后灌顶”

而后，王妃劝说忽必烈道：“（灌顶）果然胜于其他教法，请王受之。”于是，19 岁的 八思巴 为 38 岁的忽必烈授予灌顶，成为忽必烈的上师。

《八思巴首次谒见忽必烈图》之左中部：“八思巴为忽必烈灌顶”

释道辩论

1258 年春夏之交，由于佛教和道教在政治和经济利益上再度发生争端，蒙哥汗命忽必烈在开平府宫中主持释道两教辩论《老子化胡经》之真伪。自 1255 年始，佛道两家已有三次辩论，而第四次佛道辩论更是具有决定性意义，它不仅关系到蒙哥汗的宗教政策，而且直接影响了忽必烈后来的宗教政策。

这次辩论大会对八思巴来说无疑是大展才华之良机。佛教历来重视逻辑推理和抽象思辨，藏传佛教更是注重培养僧人的辩论能力，主张通过互相辩论、诘难以破除各种邪见，深入理悟佛教深奥玄妙之教义。

最终，辩论以八思巴辩赢结束，作为辩败的惩罚，王宫中的众多神仙派道人掩面而泣，不得不接受剃度。画面中的上空祥瑞纷呈，表示天神都在庆贺八思巴的胜利。

《八思巴与神仙派辩经图》之左下部：“道教辩败，皈依佛门”

从国师到帝师

经此一辩，八思巴名声大噪，忽必烈也越发信任八思巴的才华与能力。

1260 年，忽必烈继承大汗之位，封八思巴为国师。不久之后，八思巴和弟弟恰那多吉奉旨返回西藏建立行政制度，在划分米德和拉德的基础上，八思巴主持划分了十三万户，设置驿站等工作。1267 年夏，八思巴开始返回大都，得益于驿站制度的完善，路途耗时只消一年多。

1269 年抵京后，他向忽必烈进献了在藏文字母基础上创制的一套用 41 个字母拼写、方形竖写的拼音字母，后世称“八思巴文”，也称方体字。

八思巴文被忽必烈钦定为国字，主要应用于元代官方文书及官方造发的印章、碑刻、牌符、钱钞等上面，也翻译了不少汉文书籍、藏文或梵文佛经。虽然八思巴文因其字母过多，书写不便，最终被蒙古学者搠思吉斡节尔改进的蒙古文所取代，但它在蒙古文化史上确曾占据过重要的地位。

“八思巴文印章”（现藏于河南平顶山博物馆）

汉文：“唐县栲栳义兵万户府之印”

在接下来的几年，他负责主持皇室的佛事活动，也支持忽必烈出兵灭南宋。

《八思巴为萨班纪念塔开光图》之右上部：“八思巴为战事祈神作法”

1270 年，忽必烈再次请求八思巴传授灌顶，授予六棱玉印，并封八思巴为“皇天之下、大地之上、西天佛子、化身佛陀、创制文字、辅治国政、五明班智达、八思巴帝师”。

身处汉地王宫，八思巴恪守帝师的职责，为皇家主持佛事，总领宣政院；心系雪域萨迦，八思巴将供奉之珠宝黄金运回萨迦，为萨迦寺佛塑金身、加盖金顶。

《装修萨迦寺图》之右部：“遵照八思巴指示装修萨迦寺”

圆寂与奠仪

《八思巴圆寂图》之左上部：“八思巴圆寂”

1280 年 11 月 22 日，八思巴在萨迦南寺的拉康拉章盛年圆寂，享年 46 岁。

关于八思巴的寿数，也有一则流传已久的神话。据说八思巴年幼时，曾梦见自己手中拿着一根有 80 节的藤杖，到第 46 节处弯曲。次日清晨他向萨迦班智达说起此梦，萨班说：“这节数象征你的寿数，第四十六节上弯曲是预兆着你 46 岁时有难，到时需要当心。”

火葬八思巴遗体时，萨迦大师扎巴宣奴走到没有开门的灵塔前，以自己的头触灵塔之门，并长时间祝祷。忽然从灵塔门缝飞出一块木炭，拣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块像大拇指一般大的佛骨，上由针尖大的五种图形组成佛身，再加祝祷，佛面和佛手便十分清晰地显现出来。

《八思巴圆寂图》之右中部：“八思巴火化遗体”

据说因为部分世俗百姓没有恪守供奉八思巴的信仰誓言，故八思巴的大部分尸骨变为黑色。当忽必烈知道八思巴去世的消息后，特地赶来悼念上师。萨迦门徒不敢让忽必烈知道八思巴的尸骨带黑的恶讯，于是将象牙掺入其中。

《奠仪图》之上部：“忽必烈皇帝痛悼八思巴”

伤心欲绝的忽必烈把八思巴的尸骨放在头上以顶礼多次祝祷，瞬间所有尸骨变为舍利子，忽必烈拣起象牙说：“这不是我上师之尸骨”，遂扔到一边。

《奠仪图》之上部：“忽必烈皇帝痛悼八思巴”

观展攻略

以《八思巴画传》为主的系列唐卡复制品目前仍在上海历史博物馆西楼一层展陈，设展时间至 8 月 10 日，有兴趣的观众抓紧时间前往。

以下是《八思巴画传》作品的观赏小提示：

1、唐卡以主神为中心，围绕着主神，顺时针/逆时针方向展开一个个绘画叙事单元。大家可以参考每幅铭牌上标注的多个故事模块，进行细节观赏。

2、展厅唐卡摆设顺序没有严格按照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排列。

3、唐卡将画面关系平面化，将所有事件从三维的立体整理到了近似二维的画面，在构图上带有创作者浓烈的主观意识，因此对观众的鉴赏理解能力提出较高要求。想要弄懂一幅唐卡全部历史信息，需要一定的西藏史学、萨迦派系等方面的史识积累。

参考资料：

阿旺贡噶索南著，陈庆英等译：《萨迦世系史》，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 年。

陈庆英：《元朝帝师八思巴》，中国藏学出版社，1992年。

王启龙：《八思巴评传》，民族出版社，1998 年。

陈新海：《忽必烈与八思巴》，青海人民出版社，2011 年。

图片 | 万嘉茵

排版 | 小谢

设计 | 子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