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化瓷：世界的中国白 | 观展

文博时空2023-07-26 08:25

文博时空作者邓雯静 白，乃无色之色，庄子有言“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在欧洲被通称为“中国白”的陶瓷，指的便是明清时期福建德化县的白瓷。它们以质取胜，以白夺目，追求君子之德、自然之美。福建博物院近期推出的“中国白向世界——德化白瓷精品展”，为我们展示了这些惊艳世界的“东方艺术珍品”。

“中国白向世界——德化白瓷精品展”展厅入口

“中国白”、“猪油白”、“象牙白”、“鹅绒白”，德化窑是如何将“白”呈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并在众多窑口中脱颖而出，最终夺得“中国白”的美誉？

德化白瓷天下传

何朝宗款观音立像和文昌帝君像是本次展览的重器之一，整体瓷质致密，如脂似玉，以刚现柔，润如凝脂的质感极强，为明代“瓷圣”何朝宗所创。何朝宗（1522-1600年）又名何来，江西临川人，生于福建省德化县。民间传颂着对他所造观音像的褒奖：“除非观音离南海，何来大士现真身”，以至人呼“何来观音”。何来观音继承了晚唐遗风，体态丰盈，端庄祥和，繁简有度，表现观音大度慈祥、气度不凡的庄严感。

明德化窑何朝宗款白釉观音立像

文昌帝君，是民间传说的掌文运之神，单这件作品就将“温、良、恭、俭、让”五字体现得淋漓尽致，整体透露着中华民族高尚的品行修养。

明德化窑何朝宗款白釉文昌帝君像

明德化窑何朝宗款白釉文昌帝君像局部1

明德化窑何朝宗款白釉文昌帝君像局部2

雕塑神佛像五官讲求：“鼻高不现孔、眉如初月、耳轮垂埵、容仪满足、正容貌而色不挠、唇如频婆果之色、面广而殊好、面净满如月”，这是佛像雕塑中最难的一步。观其手脚的处理，细致到位，远看纤细，近观圆润。衣纹处理上，何朝宗从盛唐“画圣”吴道子的人物画汲取灵感，用线方面撮合东晋顾恺之“密体”和南朝张僧繇“疏体”之长，这种富有立体感的衣袂塑造及其飘逸之风，或衣料自然垂坠和皱褶堆叠的处理手法，给人以“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之韵。这些人物体态、开脸效果、手脚刻画，及其考验雕塑者的功力。

据全国陶瓷行业技术能手林婉文分享，“制作瓷塑难度较大的环节在于打形环节：将泥土捏塑成大体形状；修光环节：把大体的形体表面修整光滑，再将形体修整饱满和人物神态的精雕环节。”

何朝宗师古而不泥古、综采百家之长。并逐渐总结出“捏、塑、雕、镂、贴、接、推、修”八字法诀，这是对吴道子“转、曳、斫、拂、离、披、点、划”笔法的发展和变易。据说，他对于瓷塑创作态度极严谨，每有新作问世必置之窗前，以让路人品评议论，稍不称意即“推倒重塑”。对于自己的满意之作，他便会在塑像后背部铃印，相当于我们现在对合格品盖上质保负责人的印章。

就在刚刚过去的7月3日，一尊晚明德化窑何朝宗葫芦款达摩坐像，在中贸圣佳2023春拍中以1207.5万元人民币成交。拍品简介写到此尊达摩像“为十分罕见的何朝宗本人制作的艺术珍品，其人物比例准确、刀工洗练，其表现禅衣柔贴体肤垂拂流转的水准臻于极致，所塑尊者神态庄重，充分表现了宗教造像的超凡脱俗、圣洁庄严之感”。

拍品明何朝宗制达摩坐像（图片来源：中贸圣佳拍卖）

那么，为什么当时能产生何朝宗这样的大家呢？众所周知，曾经为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泉州是宗教圣地，理学大家朱熹游历于此时感慨道“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据中国古陶瓷协会、德化白瓷收藏者叶志向介绍，明朝中晚期，随着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国商人的到来，全球贸易开始，国内经济和手工业发展起来。儒教、佛教、道教愈发兴盛，人们开始修建祠堂、寺庙等，这便使神佛造像成为最大的需求，雕塑从此大量兴起。

另一方面，明中晚期政治生态缓和，皇帝对于官员的管理相对早期宽容，犯错后不随意处死，多用庭杖、免官等处罚，这导致了江南地区民间有了许多免官回家、告老还乡、辞官返乡的官员，成为各地有文化的乡绅，加上重视教育的贵族，产生了文人阶层。他们开始信奉佛教、道教，使得宗教文化发展起来。江南各地因地制宜，在文人阶层的影响下，与匠师一起用不同的材料来表达这些宗教雕塑。德化宗教瓷塑题材便是在这种氛围下酝酿而生，催生了如何朝宗等为代表的一大批杰出匠人。

本次展览的瓷塑作品除了一系列“何派风格”，还有诸如林朝景、陈伟、何朝春等明清雕塑大家的优秀作品，都吸收了江南一带泥塑、木雕等传统技艺，不加彩绘装饰，突出纯粹的雕像美，所塑各类人像形态各异，皆具有极高的艺术品位和雕塑风格，亦有观音、弥勒、达摩、文昌帝君、李白、海神妈祖等，这些瓷塑在当时风靡全国，成为民间案头、居室供奉的宝物，有不少还上达宫廷，为帝后所珍。这部分展厅的布局，可让观者直接方便地欣赏大师之间、明与清之间的异曲同工之妙，并对比风格各异的表现手法。

除瓷塑作品外，此次展览还包括两大类明清精品白瓷：一类是日用器皿，以中、小件为主，有杯、壶、瓶、碗、洗、炉、文房用品等，仅古窑址发掘的杯类产品就杯有八角杯、犀角杯、梅花杯、八仙杯、三足杯、钟型杯等各式杯型。

明德化窑白瓷残片

另一类是礼器，如仿古的尊、鼎、炉。据叶志向介绍，明代时期，汉人处于统治地位，提倡传统的儒家思想，重视祭祀礼仪。在洪武二年（1369年），朱元璋规定“天下祭器皆用瓷”，这是陶瓷发展史上的革新，当时德化也创烧了许多祭祀重器。

明德化窑白釉饕餮纹簋式炉

明德化窑白釉蕉叶兽面纹觚（此次展览还有来自于其他博物馆的经典重器）

天赐良矿美名扬

2007年10月，据德化当地农民提供的线索，在德化县和永春县交界处发现辽田尖山和苦寨坑两处古窑遗址，经多次考古挖掘，碳十四样品测试表明，此窑址距今3770～3400年，即夏代中期至商代中期，是我国目前发现最早烧造原始青瓷的窑址，也是我国最早的龙窑。

夏商德化辽田尖山窑原始青瓷片

从魏晋到唐五代，中原战乱，人口南迁，德化地方经济逐渐得到开发，受到龙泉窑的影响，当时生产了青瓷器，还被用作随葬品。经过北宋动乱后，国家经济重心南移，陶瓷业也开始蓬勃发展，宋代开始德化窑以白釉、青白釉和青灰釉为主，胎质细腻、花纹刻画丰富精美、繁简得当。相比之下，元代的纹饰和构图略显呆板，线条流畅度不高，并且生烧泛黄的成品数量较多，似乎草草了事，这或许也反应了元代社会动荡，人们祈求安定的强烈心理诉求。明代开始，德化窑白釉瓷有了质的飞越，研制出温润乳白，胎釉浑然一体，光润如白玉的白瓷，直至今日依然风靡全球。

而这也得益于德化县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说的就是地处福建晋江地区北部戴云山区的德化，属亚热带海洋性气候，盛产竹木薪炭，地下蕴藏着丰富的优质高岭土，这是一种天然混合石英、高岭石、绢云母的三元矿物，其含钾高，使得器物透光性强，玻化程度高；含铁低，瓷胎杂质少，烧造过程中的化学反应相对稳定。

德化瓷的古法烧制氛围偏重于氧化气氛，通过控制烧造过程中的火候及空气量，使胎釉上的矿物成分充分反应，以至烧制出的器物呈现最好品相。精良的瓷土和精湛的淘洗技术，配上良好的烧制工艺，使瓷胎的质感如糯米研磨后流出的米浆一般滋润细腻，乳白且带有粘稠感，被人们称为“糯米胎”。

明德化窑白瓷残片，明代德化白瓷杯经典器型：八角杯

明德化窑白釉堆贴梅花纹椭形杯

在制作技艺上，德化白瓷突出原材料的质地美，摒弃彩饰，大多运用刻划、印花、堆贴、镂雕、雕塑等手法，堆贴梅花是生活器物中最常见的装饰手法。

刻划

印花

堆贴

镂雕

雕塑

窑火千年梯航万里

1087年，泉州市舶司设立，刺桐港一跃成为东方第一大港，德化陶瓷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精湛的技术，迅速成为出口陶瓷之一。马可·波罗的游记，激发了欧洲人对这种神秘东方瓷器的无限神往，“刺桐城附近有一别城，名迪云州（德化），制造碗及瓷器，既多且美。”世界各大海域古代沉船出水及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出土流传的大量德化白瓷，都说明了德化白瓷“天下宝之”。

展览现场

明清时期，海路交通进一步发展，德化白瓷外销也进入了新阶段，从福建沿海各港口输出，远销东北亚、东南亚、印度洋沿岸、阿拉伯以及东非沿岸国家和地区，通过葡萄牙的东洋贸易船运到欧洲，立刻得到全欧洲贵族阶层的欣赏和欢迎。德化窑匠人们还根据各国不同风俗，设计制造出适合当地人的器皿，还有圣母玛利亚、亚当、夏娃等带有西方风格的瓷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