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花:伊斯坦布尔 在千年时光之中

春暖花开2023-07-06 09:15

陈春花/文

行前于海老师帮我们准备了预读材料,其中有一篇文章,选自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有关“君士坦丁堡的兴建”介绍是这样写的:

“一个地点同时具备美丽、安全而且富足的条件,这便完全足以证明君士坦丁的选择是无可非议的了。但是,不论在任何时代,一个伟大的城市的诞生总得和一些神话传说或者一些非凡人物联系在一起以显示它的威严,因此这位皇帝也便不愿过多地把他的决定归之于难以作准的人的决策,而倒愿意更多地把它说成是依靠永恒的、万无一失的神的智慧做出的。”

所以这位皇帝,亲自领导着、按照神灵的指示圈画下了这座未来城市的边界线,而随后的继承者,把七座山丘全都包容了进去,“这七座山丘,在走近君士坦丁堡的人看来,一层高似一层,煞是壮观。”

“一切凡能有助于显示一座伟大都城的宏伟、壮丽的东西,一切有助于为它的居民提供便利和娱乐的东西,在君士坦丁堡这座城市的四墙之内无不应有尽有。有一份在该城建成后约一百年写成的颇为奇特的文章开列了:1作学校或学府,1个竞技场、两个剧场、8个公共浴场、153个私人浴场、52条柱廊、5座谷仓、8条水渠或水库、4座用于元老院会议或法庭审判的宽广的大厅、14座教堂、14座宫殿;还有4388间在高大和华丽方面显得非一般平民住宅所能比的房屋。”

在预读文本中看到这些文字,闭上眼睛去想象这座城市的繁华,说实话,还是无法想象出当时的盛况,只是从史料中知道,这座城市用不到100年的时间,其财富和人口数量已经可以与罗马域争雄,的确撑得起“新罗马”或者“第二罗马”的盛名。

今天的伊斯坦布尔,已经成为一座现代化都市,沿着地中海两岸错落、密集铺开的房屋,五彩斑斓,穿行其中的地中海,成为整个城市的碧蓝色带,使得都市透着富足与平和。

早上起来,我们相约在酒店露天咖啡馆听于海老师讲课。明媚阳光、碧蓝海水、微风徐徐,如此奢侈地在课程内容发生地听课,幸福的有点恍惚。

于老师从雅斯贝尔斯阐述的哲学轴心时代讲起,告诉我们 “这个时代的特点是,世界上所有三个地区的人类全部都开始意识到整体的存在、自身和自身的限度。人体验到世界的恐怖和自身的软弱。人类在探询根本性的问题,面对空无,人力求解放和拯救。人在自我的深奥和超然存在的光辉中感受绝对。”而这一切,皆由反思产生。

这是否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纯粹的、内在的求索,同时又是人与外界平行对话的探索与诉求?如于老师所言“意识再次意识到自身,思想成为它自己的对象。”哲学从起源之时起,就是一种内在询问的过程,可以理解为哲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好奇心,不断去探询一切事物的真相

随着于海老师的讲解展开,我也慢慢开始了解,公元前四世纪的希腊化世界;亚历山大和他的老师亚里斯多德;亚历山大图书馆以及亚历山大不断把希腊文化传播到各地的努力。了解到一个又一个新帝国的兴起,先是亚历山大大帝及其继承者们的帝国,随后有罗马帝国。了解到凯撒渡过卢比孔河后,保持一千多年的公民自治传统结束了,自此之后,人们总是尝试摆脱专制,回到卢比孔河的那一边,而这一等又是千年。

坐在地中海岸边听课,感觉时间如停滞了一般。每一个话题,每一个人物,每一段故事,都在千年时光之中。古希腊版图的演变,罗马帝国版图的演变,凯撒、庞培、克拉苏、屋大维、安东尼、雷必达六位共和国末期的巨头,从我看的电影镜头里来到了明确的历史脉络中;克莉奥帕特拉的神话,也同样是透过银幕记住,而于老师讲解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作为托勒密王室最后一位君主,耻于在一场罗马凯旋仪式上被人示众而选择自杀,态度坚决、藐视一切的死亡方式正是罗马贵族气质的表现,这完全不是“妖后”。

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写到:“这个时代产生了直至今天仍是我们思考范围的基本范畴,创立了人类仍赖以存活的世界宗教之源端。无论在何种意义上,人类都已迈出了走向普遍性的步伐。”

普遍性的思考与探索,合乎理性的自由生活,仁政与明智的原则,广泛和平等的宽容原则,道德义务与契约,个人权利与物权等等,这一切贯穿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每一个进程之中,而每一个普遍性问题的探讨,都成为人类文明精神熠熠生辉的焦点。

没有人拥有认识全部历史的才智,但“普遍性”探索所具有的魅力,却提升了我们的心智,正如柏拉图2300年前提出来的那样,你只需要把焦点放在人类会话的形式上,因为整个文化就是一次会话。在此地,专注于这会话,有关两千年西方文明的一部分,已然渗入在我们的心智之中。

任何一次与历史的对话,都如一次冒险,那意味着要去梳理真相,却又缺少对话的素材;那意味着要去反求内心,却又缺少反问的勇气。有人说,神话把历史变成了自然,而我则说,对话把历史变成了当今,所挑战的是自我认知,这种冒险于我,必然是带来明显的困境,甚至是惆怅

人类由历史延展而来,我们寄住在历史长河之中。几千年的时光,亦不断回溯到“普遍性”的探寻之中,哪怕我身处熟悉的朋友之中,笑语环绕,真实而亲切,面对如此绵长的历史,于我还是一片虚空;哪怕海上船只往来不绝,海鸥飞来飞去,面对如此深邃的话题,于我则是一片迷茫;哪怕天空透着碧蓝,光穿过白云变幻着色调,面对如此交叠的混乱,于我更是一片困顿。

在这地中海之中,站在连接欧亚的国土之上,冲撞的是历史与现在,融合的是东方与西方,而体认的却是自我与外物。

我是一个喜欢静观不问究竟的人,在于海老师的讲解中,西方文明两千年的历史,混乱交叠,此起彼伏,一族胜来,一族败走;令人心碎的大火焚城,令人向往的城邦富饶;令人恐惧的战火,令人追随的自由。冲突与融合,专制与自由,笃信与虔诚,用斯多葛派哲学家的观点,马可·奥勒留《沉思录》中写到:“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永不慌乱,从不冷漠,也永不装腔作势——这便是人性的完美境界。”

我本是喜欢哲学思辨的,这一次因为历史的缘故,发现历史与哲学的交相呼应,用融合而不是学科界限去感悟,哲学与历史打通的愉悦令人更欢喜。哲学与历史相遇、相容的时候,不在于如何理解历史,而在于因历史熏陶,思想始终处于活跃的状态,更具开放的心境。

这个上午,我们始于公元前四世纪希腊化的世界,以三大帝国——古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和拜占庭帝国为代表,并且以“新航路和地理大发现”为其结束,这一程历史和这所在地,既是西方文明的桥头堡,也是东西方文化遭遇、冲突和交流的最前沿:伊斯兰教的扩张,以及人们力图保存的希腊学问。印在讲义上李约瑟《四海之内》这段话:“希腊的哲学精义、希伯来的社会是非观以及罗马法被同列为欧洲思想传统的三大基本要素。”给这个上午一个独特的注脚。

海风、白云,依然涌动在周边,一个人的感应会在瞬间出现,这个时刻我似乎感应到,只要不存在偏见,只要心气平和,会理解每一种文化都有其安身立命的支撑点。不自觉想到《天国王朝》这部电影,天国王朝描绘了一幅延绵几个世纪的宗教与文化、政治之间交织的战争。耶路撒冷,一个宗教起源,精神归宿的城市,基督教希望拥有她,证明上帝的存在;伊斯兰教希望拥有她,来盼望美好的将来。不同需求,导致一次又一次的争夺。但是,基督教的勇士巴里安与伊斯兰教的英雄萨拉丁以仁爱之心,化解一切。

课程快结束时,于海老师建议选择一段文字来朗读,我们选了伯里克利在阵亡将士国葬典礼上演说中的一段:

我们爱好美丽的东西,但是并没有因此而至于奢侈;我们爱好智慧,但是并没有因此而至于柔弱;我们把财富当作可以适当利用的东西,而没有把它当作自己可以夸耀的东西。至于贫穷,谁也不必以承认自己的贫穷为耻;真正的耻辱是不折手段以避免贫穷。

这段文字深深打动了我,美丽、智慧、财富、贫穷,这些应该是人生中“普遍性”的问题,能够遇到这段文字,用心理解其内在的力量,我们也会臻至“人性的完美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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