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花:放下过往 单纯地书写每一个当下

春暖花开2023-06-21 09:42

陈春花/文

这一次远赴土耳其和希腊,差不多是为瞻仰哲学家和古老殿宇而来。圣索菲亚大教堂建设之初,正是华夏的北魏末期,年代久远。它原是拜占庭大教堂,堡垒型褐红色,环列周边的四柱高塔是在几世纪后被伊斯兰教徒所增建,世世代代,浑然一体,已经无法想象拜占庭大教堂本来的样子。二教合于一寺的风格,如今又让位于博物馆之功效,让人不得不慨叹文化的侵蚀力。今见圣索菲亚大教堂,完全被清真寺四根柱子紧紧环抱住,远远望去,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是一种伟大的不伦不类,还是一种征服与劫持?

这一段历史我并不熟悉,走入教堂,马上感觉一种拘谨的氛围笼罩在四周,虽已是多次来到这里,还是觉得陌生。欧洲和西亚历史混乱交叠在一起,我记忆中只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建设与毁灭、重建与再生;土耳其的历史,索菲亚的历史,君士坦丁堡的历史,于我停留在一本又一本的史书中,似乎我总是去回避这一切,所以根本无法切换成完整的图景。于海老师是第一次到这里,却显得从容与兴奋,他所熟悉的史料和历史脉络都呈现在眼前,让他倍感亲切。人真是因为熟悉而感受亲切的。

据记载,大教堂由君士坦丁大帝为供奉智慧之神索非亚而建,始建于公元325年,后受损于战乱,公元537年查士丁尼皇帝为标榜自己的文治武功进行重建,它作为基督教的宫廷教堂,持续了9个世纪。公元7世纪之后,土耳其人登场,东罗马帝国正式宣告结束。 

公元1453年6月,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穆罕默德二世攻入了君士坦丁堡,他下令将教堂内所有拜占庭的壁画全部用灰浆遮盖住,所有基督教雕像也被搬出,并将大教堂改为清真寺,在周围修建了4个高大的尖塔,也就是现在的样子。奥斯曼土耳其苏丹将君士坦丁堡改名为伊斯坦布尔,并将索菲亚大教堂改成阿雅索菲亚清真寺。今天,伊斯坦布尔是城市的名字,教堂则为圣索菲亚大教堂。

让我感兴趣的是,圣索菲亚大教堂是靠图形和数字设计的。查士丁尼一世选用物理学家米利都的伊西多尔和数学家特拉勒斯的安提莫斯为建筑师,这一点令我觉得好奇,物理学家和数学家担当建筑师的职责,在一千五百年前建造了屹立至今的宏伟建筑。我不知道今天是否有物理学家和数学家可以堪当如此重任?似乎现代教育培养的人才,在专业训练上越来越细分,学科之间已经出现了鸿沟。我问自己,现代教育中是否缺失了一些更为关键的要素:真正认知事物本质的训练?跨领域的知识训练?把构念变为现实的训练?

拜占庭史学家普罗科匹厄斯在《建筑》一书里描述了建造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状况。皇帝将帝国各地的物料运送到君士坦丁堡,如以弗所阿耳忒弥斯神庙的古希腊圆;大石都是来自远处的采石场,包括埃及的斑岩、色萨利的绿色大理石、博斯普鲁斯海峡地区的黑石及叙利亚的黄石。超过一万人参与建造工作。君士坦丁大帝请来的数学工程师们发明出以拱门、扶壁、小圆顶等设计来支撑和分担穹隆重量的建筑方式,以便在窗间壁上安置又高又圆的圆顶,让人仰望天界的美好与神圣。

穿过门廊,来到大教堂的中部,一瞬间感受的是宏大而昏暗。仰望巨大穹顶,光从穹顶高处透射进来,因为距离让空间显得昏暗,人显得渺小。大教堂的内部,已经说不清是拜占庭教堂,还是清真寺,留下来的痕迹,是一种文明覆盖了另一种文明。天顶、转角以及墙面,伊斯兰图案逐一覆盖了东正教的镶嵌画,悬挂在东南西北四角的巨大黑色圆形板,伊斯兰经文文句书写其上,尤为震撼。

体味两种文明的更迭与替代,拜占庭没落,穆斯林涌入,教堂墙壁上,镶嵌画被工匠们以抹泥板覆盖。我们从教堂内一侧昏暗、狭窄、碎石铺就的通道蜿蜒而上,来到环绕教堂的两层长廊上。二楼回廊处,穹顶斜角的地方,厚厚的伊斯兰墙饰剥落,显露出耶稣、圣母等的画像,画作栩栩如生,依然端详着后世的来者。有人说,覆盖形同保护,封存在泥墙内的镶嵌画完好如昔,真的如此吗?答案显然是否定。

此刻眼见的情形,让我深深地理解了赫胥黎的观点——我们没有人拥有认识全部真理的才智。两种文明的冲撞,占有与被占有,呈现与被覆盖;每一个文明都是与人的直接对话,每一个对话都不能等闲视之,都是对人性的一种拷问。此刻站在巨大穹顶之下,倾听于海老师介绍,我却不敢做任何想象。尽管场景清晰,讲解详实,观点并不深奥,但因对话所呈现的价值,让一切更深邃,更直接,反而让我更感敬畏,更加保守,唯恐错意了“会话”。因为知道,人类的整个文化,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会话,这些会话所表达出来的思想,自然而然地成为文化的构成部分。继续听着讲解,继续反问自己,在本已拘谨的氛围里,又加入了一份沉重感。

走出教堂,在荫凉处坐下,喝点东西聊聊天,释放一下拘谨。令我感动的是,华华老师拿出几张准备好的资料,上面写满了文字和大事记图,勾勒出“中希文明简·趣史”,梳理被称为“轴心时代”的历史脉络,为帮助我对这一段历史有个概貌性的理解。顺着华华老师的介绍,我们自然而然地探讨到“文明”这个话题。什么是“文明”?如何理解“人类文明”?几个人的视角并不完全一致,甚至无法达成共识,本想达成共识,但是后来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文明本身的意义,尊重每一个人独立思考及自由的权力。望着教堂四周的人们,喝着各色饮品,亲切地交流着,这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在熟悉的气息里感觉亲切,人也自在了很多。

我们来体味历史,远观古老,感受宏大,却又无时不刻地回归现实,近观生活,感受平实。而小新老师的总结更精准,她说:来这里,愈发感受到历史与现实的距离。

教堂内的拘谨与深沉,教堂外的亲切与平实,让我再次明白,不要轻易谈论历史的辉煌和沉沦。圣索菲亚大教堂1500年的漫长历史中,属于基督的教堂,因拜占庭帝国的衰落,被改建为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如今,则是属于基督徒和默罕默德信徒共有的一个宗教博物馆。看着被灰泥覆盖的基督教镶嵌画,悬挂于转角的巨大伊斯兰教经文板,又怎能界定什么呢?

还记得第一次飞土耳其的感受,当时在日记里写下这段文字:

2014年10月26日,飞到新希望六和土耳其公司所在地阿达纳(ADANA)迎接第一包料下线,让我和同事们异常兴奋。11位从中国来的同事,与17位土耳其同事在赵波带领下,为公司开辟了一个新国家市场,也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希望。

中午到公司时,平堂夫人已经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家围坐在一起,一种家的感觉满满地溢了出来。走在刚刚建好的厂区中间,听着同事们介绍设备、原料、环保以及质量标准的设定,好产品的计划清清楚楚地呈现了出来。站在阳光映照下的原野,望着国旗、司旗飘扬在泛着红云的天空中、一种自豪从内心深处升腾而出。这真是一个让人充满期待与幸福的时刻。

交流中,每一位同事都给我感动,每一个计划都让我兴奋。当听他们说到:“碰壁过、难过过、痛苦过,但从未沮丧过。”内心油然升起敬仰,正是这些质朴而又努力的同事,公司才有机会进入一个又一个国家,才让一个又一个国际市场成为我们的机遇。我庆幸自己能够与大家为同事,因为你们,也让我有机会感受开辟新天地的美妙。

从伊斯坦布尔转机到阿达纳,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以及对面的蓝色清真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记得李安说过一段话:“文化是一种斗争,历史是赢的人在书写。所以希望大家是赢的这一边。”今天,能够融合在这里,让产业链的合作伙伴成为赢家,我的同事也就有机会书写历史。灿烂的阳光下,连接着亚洲与欧洲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泛着碧蓝色的光泽,与湛蓝的天空交相辉映。地中海温暖的气息,让临近初冬的季节镀上一层明媚的春色。

2019年8月的一个下午,我安静地坐在教堂外,再一次仰望圣索菲亚教堂,呼应与相容则是我所见的现实。竟然想到另外一座老城的故事。华沙老城,因为一段佳话让我敬仰。二战老城被摧毁,战争结束后,有先见的华沙大学建筑系的师生们,拿出在纳粹毁城前保存的老城图纸;有梦想的华沙市民们,拿出全部智慧、热情和努力,按照图纸完完整整地重建了整个老城,那时每个华沙人当天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后,又自发来到工地参加复建老城的工程,让老城今日得见,老城的历史也因此被重新书写。

这些眼见的历史,让我慢慢理解了历史和现在的关系。历史可以给你过去的荣耀,现在的参考,但也可能会是成长的障碍。要知道,每一个拥有历史的人,都愿意拿历史去换取年轻的时光。历史可以给你曾经的美好,今日的资产,但也可能会是成长的包袱。要知道,每一个历史悠久的族群,都愿意扬弃自我去获得未来的空间。

回望历史,历史以恒久的存在昭示着;总结经验,经验以成功的过去警示着。其实,是时间在衡量着一切,历史被历史证明,今天被今天证明,未来也一样是被未来证明的。时间的唯一性、纯粹性,是它最恰当的标签。明白这一点,会让我们尊重历史,珍惜经验,也会让我们放下过往的一切,单纯地创造属于每一个当下的繁华。唯有好好地书写每一个真切的现实与未来,也才会有属于自己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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