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畅/文

距离2023年5月14日的土耳其总统和议会大选，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了。此次选举中，虽然有包括现任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在内的四位总统候选人参选，但外界普遍将共和人民党（CHP）党魁凯末尔·克勒赤达罗卢（Kemal Kılıçdaroğlu）视为埃尔多安唯一且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不少土耳其国内外的民意调查机构根据自己手头掌握的数据纷纷作出预测，并普遍得出克勒赤达罗卢在民意上略微领先埃尔多安的结论。这些民间机构结论信息来源的准确性究竟有多高，尚需画个问号，但若结合土耳其过去十几年的内政发展，这种“看衰”埃尔多安的现象又绝非毫无依据。事实上，埃尔多安和他领导下的正发党政权在过去十年中“接连败退”，已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刻。

正发党的败退

2002年，深陷经济危机和政府派系争斗长达数年之久的土耳其共和国提前举行议会选举，在这次大选中，刚组建不久的正义与发展党成功以34.3%的支持率夺得单独组阁的权力。当时的土耳其民众已经厌倦了政党之间的内斗，而正发党则吸取之前联合政府瓦解的教训，将主要精力放在振作经济上，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当时该党长达90页的竞选宣言中，超过35页的篇幅专门讨论了其发展经济的计划。由于该党经济调整得到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机构的协助，又延续了前任政府确定的金融监管政策，并坚持推行具有新自由主义色彩的私有化改革，除此之外，新政府积极寻求加入欧盟的态度也有助于外资引入和市场信心的恢复。在内外合力作用下，土耳其经济迅速好转，摆脱了原先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的阴影。

漂亮的经济答卷，使正发党执政基础进一步巩固，并实现了2002、2007和2011年议会选举的“三连胜”，正发党单独执政的优势得以延续。到2013年，土耳其不仅偿还了所有的债务，还开始向自己过去依赖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注入资金。经济发展虽然不是正发党政治优势确立的唯一因素，但却夯实了该党的社会基础。

但是，2013年却成为了正发党事业上的转折点，从这一年开始，正发党的内政外交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2013年夏部分伊斯坦布尔民众聚集于加齐公园，抗议政府改建塔克西姆广场的规划，在沟通无果后，土警方强行动用武力驱散抗议人员。这一年末，又发生了牵涉多名正发党内阁部长及其亲属的贪腐案。警方和检察系统联手对涉事人员展开调查，并得到反对党的响应。作为执政党最高领袖，埃尔多安十分被动，最后仅能以撤换调查人员和适当高层人事调整来回避外界的进一步质疑。这一事件也使正发党与之前维持合作关系的葛兰运动（土耳其民间伊斯兰运动）彻底决裂。

2014年埃尔多安政府推动土耳其总统由议会选举改为直接选举产生后，并未巩固政治优势，反而在第二年6月的议会选举中遭遇滑铁卢。在2015年6月的大选中，正发党的支持率首次未取得简单多数（40.8%），这也使其失去了单独组阁的权利。相比于正发党已浮出水面的执政危机，作为正发党在议会第一大反对党的共和人民党的支持率，却呈现上升趋势，亲库尔德的人民民主党（HADEP）也首次获得进入议会的权利（支持率超过10%）。埃尔多安的政治副手、土耳其总理达武特奥卢甚至出面与议会最大反对党共和人民党与民族行动党（MHP）领导人商议建立联合政府的可能。这一次的选举结果给执政已达14年的正发党敲响了警钟，迫使其通过承诺惩治腐败与推行具有民粹色彩的社会保障政策来挽回民意。为防止人民民主党在进入议会后掣肘自己的施政，正发党又大肆渲染库尔德分裂势力对国家安全的威胁，不惜牺牲掉正发党所拥有的库尔德宗教保守派选民。经过半年的准备，正发党终于在同年11月的第二次选举中勉强取胜。有国外学者不由感慨：“很多人只是想通过6月的选举给正发党一个警告，后来发现这种警告过头了”。

与2015年“虚惊一场”的选举相比，2016年7月发生的针对埃尔多安政府的未遂军事政变，则加深了埃尔多安对潜在反对势力和西方干预的恐惧，并使其进一步滑向集权模式，如在2017年改议会制为总统制，这些做法既加深了国内外对于正发党引领下“土耳其模式”的怀疑，也波及到依赖外部资本和技术的土耳其市场信心。在2018年的土耳其大选中，正发党不得不通过和鼓吹民族主义的民族行动党结盟，以保持在议会中的多数。正发党在巩固政治地位上越发吃力，在2019年的地方选举中，正发党连失对伊斯坦布尔和安卡拉两个市政当局的控制，反映出该党的执政危机已由中央向地方蔓延。

“危”与“机”共存

身为正发党的最高领导人，埃尔多安未尝不清楚过去十年来的挫折和教训，在去年年末，埃尔多安政府便将伊斯坦布尔步行街的爆炸案与库尔德分离势力联系在一起，加大对土、叙边境库尔德武装的军事打击力度，通过强调捍卫“国家安全”来反哺该党已不富裕的票仓。然而，2023年初土、叙边境大地震折射出的安卡拉当局救灾不力、在正发党庇护下建筑业商人的偷工减料行为、以及土政府在地震之初切断网络的做法，则又将埃尔多安政府推向了悬崖边缘。

虽然埃尔多安极力宣扬政府在救护灾民和住房重建上的投入，并更倾向将这场地震定性为不可预防的天灾，但媒体对灾难的多维报道已削弱了正发党的执政公信力，除此之外，高通货膨胀率问题迟迟未能得到解决、正发党不断强化的威权政治，在加重民众不安心理的同时，也使得大量城镇中产阶级转向该党的对立面。正发党在2023年夏所面临的政治局势，只会比过去更严峻。

但是，也应看到“危”与“机”共存，“危”之外还有“机”。正发党毕竟是一个已连续执政长达二十年之久的大党，这意味着该党可以在选举冲刺中动用比竞争对手更丰富的行政资源。据相关报道，在距离选举不到一周的时候，埃尔多安宣布要将土耳其多达70万公务人员的薪水在原先基础上提升45%，这和正发党对城市贫民的救助政策可以说如出一辙，这无疑有利于缩小该党在民意支持率上和反对党之间的差距。最后，从上一次也就是2019年的大选结果来看，正发党虽然丢失了土耳其前两大城市的市政控制权，但仍能继续保持执政地位，这也说明其主要支持基础位于广阔的安纳托利亚，尤其是中东部地区，即使在今年突如其来的大地震面前，仍有不少身处灾区的中下层民众将听到的关于正发党的负面消息理解为是外国的阴谋，而这正是埃尔多安希望看到的。

鹿死谁手未可知

面对即将到来的大选，埃尔多安最有力的竞争者、共和人民党党魁克勒赤达罗卢显得信心满满，他甚至在媒体采访中表示自己将在担任总统的第一个四年任期结束后享受天伦之乐。克勒赤达罗卢的这种乐观态度是否受到了民间机构预测结果的影响尚难判定，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一方面，5月14日的选举并非终点，在第一轮选举中如果没有政党联盟取得有力的多数，极可能出现类似2015年再次选举的情况，这就给正发党留出了调整选举策略的时间。另一方面，埃尔多安的“失”并不意味克勒赤达罗卢的“得”，土耳其民众在这两位重量级政治人物之外，尚可将选票投向其他两位参选人。而若继续深究，原先正发党选民转向投票给反对党阵营，也绝非因为他们真的认同或理解反对党阵营扩大民主等宣传内容，而是出于对正发党难以改善经济环境的失望。倘若正发党在盘活经济方面取得更大进展，反对党未必能轻易扳倒对手。

（本文为辽宁省“兴辽英才计划”项目——土耳其民族宗教问题及其对我国的启示研究（XLYC2004007）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