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经济观察报 记者 丁文婷 晚上9点后,走在上海街头,会看到一幅与白天全然不同的景象。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在上海看到炸串摊。”在青浦区住了10年的一位上海居民,一边感叹一边将镜头对准炸串摊——这值得发一条朋友圈来纪念。
类似的景象也发生在数十公里外的闵行区。晚上9点后,虹梅路与东兰路地铁站相隔不过2公里的距离内,几乎每个十字路口都有品类丰富的“上海摊”,年糕车、水果车、猪肘子车、炒饭摊,甚至是卖运动鞋的车。
这其中就有卖水果的老何,过去四年,他几乎每天都会将南汇的水果拖到市区来卖。老何上了些年纪,对新闻时事并不太关心,但他清楚记得去年9月的一则消息——上海不再全面禁止“路边摊”,这则消息在小贩间口口相传,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2022年9月23日,上海市十五届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了新修订的《上海市市容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其中对设摊不再“一禁了之”的内容最受关注,对设摊经营、占道经营从“全面禁止”改为“适度放开”“有序设摊”的消息冲上了微博热搜。
今年2月20日,上海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发布公告,为进一步加强设摊经营活动管理,规范市民集市、创意夜市、分时步行街、超出门窗和外墙经营(简称“外摆位”)等新型设摊行为,相关部门研究拟定了《关于进一步规范新时期设摊经营活动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指导意见》)。区人民政府会同市有关部门可以划定设摊开放区,设置特色点、疏导点、管控点。
这也标志着“上海摊”在逐步规范。
信号
小雅和源源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摆摊的。去年9月,小雅来到上海最大的露天夜市——泗泾夜市时,摊位并不多,只有一些食品商家将摊位外摆在路边。即使在后来围满了摊位的花坛四周,也只有包括小雅在内的两家摊位。“摊位就在9月开始的3个月内迅速聚集了起来,慢慢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小雅回忆。
源源也差不多在那时到泗泾夜市摆起了摊,卖梅花小蛋糕和冰汤圆。从事了十几年美容行业的源源,2019年开了一家美容店,在疫情影响下关了门。2022年9月底,源源决定从江苏到上海摆摊,卖小吃。
选择到上海的原因有二:一是上海经济好,摆摊能赚钱;二是上海将有序开放设摊的信号给了她信心,“新规一出,很多人都跃跃欲试”。
“95后”小雅原本在一家餐饮店做店长。2022年初的三个月封控期,住在集体宿舍里的员工们缺少食物,工资也被拖欠,所有重担都压在了小雅身上。解封后,小雅便辞了职。凭借之前在餐饮店工作的经验,小雅来到泗泾夜市摆摊,她卖的烤苕皮和鸡蛋仔接连成了夜市的人气爆款。在小雅看来,她其实是被动地站到了风口之上,摆摊以来,每个月的收入比之前上班时翻了好几倍。
夜市里“网红”小吃“来个蛋堡”的摊主大彬是黑龙江人,从南京一所211高校的机械工程专业毕业后,他一直在大连一家半导体芯片企业工作。决定辞职摆摊后,大彬在老家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学习了5种小吃的制作方法,来到上海后,又花了一个多月考察摆摊地点,从各大夜市看到各类商务写字楼周边,最终在泗泾夜市支起了一个摊位卖鸡蛋汉堡。
最初,父母对大彬“脱下长衫”的选择非常不认可。现在,生意好时,一天能卖大几百个鸡蛋汉堡,收入比上班时翻倍了,大彬的妈妈也来到上海当帮手。“现在,几乎每天都有不少年轻人到摊位前问我摆摊的事。”大彬说。
重整
在泗泾夜市摆摊几个月后,去年12月,大彬还是选择花8000多元/月租下泗泾夜市的半张门面,在店铺门前外摆卖鸡蛋汉堡。“野摊并不稳定。”大彬解释,夜市实际上也是自发聚集的“野市”,最不稳定的因素来源于城管,摊贩们需要时刻与和城管赛跑,如果被抓住不仅要罚款,摆摊车也要被扣留一段时间。隔壁一位摊主为了不影响做生意,甚至准备了三个小推车,这样即使被抓了,也不会耽误开张。
而且,因为摊位不固定,经常会有摊贩因为抢位而打架。夜市地面污水横流、布满油污,十分粘腻。夏天不可避免地有苍蝇蚊虫和挥之不去的异味。
这也是小雅和源源这样年轻的摆摊新人有些接受不了的。“虽然是摆摊,但我们都想摆干净卫生的、合规稳定的摊。我们也想有回头客哩!”源源说。
今年3月,镇属物业公司上海泗房物业公司接手夜市管理工作,全面整治泗泾夜市。夜市在3月1日临时关闭,3月31日,经历一个月重整,夜市重新开张。
原本杂乱无序的夜市变了样,夜幕降临,上海松江泗泾地铁站3号口的泗泾夜市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蚵仔煎、甑糕、肉夹馍、车轮饼、卷面皮、铁板豆腐,这里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小吃。而为了引导人流,物业管理人员分设了出入口。
重整后的夜市外摆摊位按照“准入制”管理,由市场监管局等职能部门审核从业者健康证明、身份信息、卫生许可证等,通过后再行营业。
“摆摊的摊贩都需要持证上岗,只有符合要求的摊主才能拿到《外摆摊位临时经营公示卡》并在夜市里摆摊。”一位摊主告诉经济观察报,拿到公示卡需要提供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从业人员健康证,同时,对食材的进货渠道和煤气都有要求,需要和煤气公司签约。
除了证照要齐全,摊位上的食品加工处理区域也要达标。一位摊主告诉经济观察报,过去,夜市里做冷饮、凉菜、捞汁小海鲜等各种冷加工食品的不少,但露天摊位受到条件限制,用冷柜保存食品的非常少,食物很容易坏。“每日客流量不同,许多当日做好的小海鲜可能卖不掉,一些摊主会将成本较高的小海鲜放到第二天继续卖。”该名摊主表示,整改后,做生冷凉拌的摊位都被清退了。如果想做冷加工,也只能在店铺内操作,且需要专门设计冷菜间或饮品专区。
大彬对泗泾夜市的变化如数家珍,过去地面上乌黑的油污不见了,有了自己的固定摊位后,大家对摊位环境更爱护了,收摊后自己会打理,晚上收摊后,也会有物业的人进行打扫。“过去夜市里几乎看不到垃圾桶,吃完东西的包装袋只能乱扔,现在垃圾桶都有几十个”。
转变
对老何这样摆了6年多“野摊”的“老人”来说,一个显著的感受是,去年年末以来,路边摆摊的人越来越多了。“各式各样的都有。”老何说,原本摆摊的地铁口只有他一家,今年陆续冒出了5家小吃摊。
一家福建的鞋厂甚至在上海各个区域设置了26个地摊点,用于清理上海仓库的库存。店铺租金太高,一天也清不出去几双,而地摊清货的效果不错。近千双运动鞋散落在地面上,几个小伙子扯着嗓子喊着“品牌运动鞋,通通60,60一双!”因为城管晚上仍会对野摊进行管理,一晚上可能只能摆上一个多小时,但好的时候能卖出近百双。该名摊贩表示,去年12月份后,虽然城管也会管,有时候可能需要交数额不等的罚款,但至少不会把车拖走了。“城管来了我们就走,那天不卖了就是”。
老何这几个月再也没有被城管连瓜带车地拖走扣留了,老何戏称之为“文明执法”。不过老何十分清楚,即使野摊越来越多,执法也更加人性化了,但野摊仍然是不被允许的。“还是会有城管的,不可能所有地方都能摆摊。”城管工作人员告诉老何,会规划出允许的地方进行摆摊,未来可以去指定的地方摆摊。
老何注意到,半个月前,就在自己摆摊的马路对面,起了一个铁皮小房子开始卖小吃,早上有豆浆、包子、粽子,晚上有杂粮煎饼、炸鸡柳、炸串和煎饼馃子,那是老何眼中的“正规军”,官方的名字叫美食驿站。
“正规军”老白之前在菜市场里有个熏鱼店,后来自己在菜场外摆了个杂粮煎饼的小摊子,但人流量并不大,老白上个月才来到美食驿站做煎饼馃子,驿站由政府批准、投放,餐饮公司负责管理运营。老白告诉经济观察报,因为驿站设置在地铁口,现在一天的销量抵得上过去一周。
实际上,地摊正在上海有条件地回归。
2022年12月1日施行的新修订版《管理条例》,对设摊管理提出了新的要求。比如,新版条例二十一条规定“区人民政府会同市有关部门根据需要,……可以划定一定的公共区域用于从事经营活动”。
这也给了《指导意见》的政策依据。《指导意见》在细化摆摊细则方面提出的“分类分区管理”是一大亮点。允许区级政府划定设摊开放区,设置特色点、疏导点、管控点。
特色点是以新型业态为主,符合城市高品质要求,品牌化、主题化、特色化的集市、夜市、外摆位、限时步行街等点位。特色点的设置,应由区人民政府会同市有关部门,组织制定具体实施方案,建立市民意见征求、设置和撤销机制。疏导点是以服务基本民生为主,采取入场入室经营的点位。管控点是以销售自产农副产品为主,利用闲置空间经营的点位。
此外,全市还将划定严禁区、严控区、控制区。严禁区、严控区以外的其他区域,可以设置特色点、疏导点、管控点。在个人设摊方面,食品摊贩和街头艺人应具备相应的资质,符合条件的个人可以向运营主体提出申请。个人设摊期间,应按照运营主体的管理要求,落实责任区管理等相关规定,共同维护城市环境。
源源非常期待《指导意见》进一步落地,她的规划是今年在上海开4-5个摊位。“不摆野摊,都要是正规的摊位。”源源和小雅刚刚合伙租下距离泗泾夜市40多公里的宝山区“香吧拉”夜市的一个摊位,那是一个经过政府备案的新开夜市,将在4月20日左右开业。源源也会趁周末入驻一些美食集市、临时夜市。“现在这类夜市比去年我刚来上海时多多了。”源源经常挑选不过来,这些美食集市的租金100元-300元/天不等,有些夜市为了吸引人气甚至会让摊贩免费入驻。
小雅也计划着在上海摆更多摊。她不认为摆摊是生活所迫,年轻人选择摆摊更多是为了赚钱和自由,大家都厌倦了每天拥挤的早高峰地铁和格子间里写PPT的枯燥与重复。
曾经,小雅觉得不可能一直摆摊,最终肯定要开个店,那样才能“稳定下来”,但现在,她有了新想法,近两年来,上海不断鼓励“人间烟火气”的回归,外滩枫径、安义夜巷、凯田路夜市以及商业体沿街外摆位等具有特色的商业形式不断涌现。摆摊也在逐渐正规化、合法化。“也许未来地摊也会成为一种正经营生,可以一直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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