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文 吃饭是大事。《礼记-礼运》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窃以为这句话非常好,点明了吃饭是跨越阶级的。皇帝老儿坐拥天下,扬州盐商富甲一方,文人墨客坐而论道,但在食与性方面同穷酸乞丐、牢头犯人与平民百姓有着类似的需求。更重要的,世间其他一切往来酬酢皆可由宦官、宫女、仆人、秘书和学生代劳,唯有饮食男女之事必须亲力亲为,否则要么饿肚子,要么戴帽子。可见众生平等。而两者相较,饮食靠前,证明男女之事是缘分,饮食之道却是本分。一是锦上添花,一是雪中送炭,孰重孰轻,也就一目了然了。
但吃饭又是阶级差异的体现。慈禧太后的“满汉全席”和老百姓家的面条馄饨相比,就不在一个档次;沈万三给皇上准备的猪蹄,就是比普通民众家的香。北京城西展览馆附近的“莫斯科餐厅”,民间俗称“老莫”,是王朔笔下五六十年代高干子弟的聚会场所----《动物凶猛》就描写过一群顽主喝多了酒出门把炸猪排、奶油烤杂拌儿和黄油果酱面包慷慨吐过一地的场景,类似的描写也出现在《橡皮人》中。那时候的“老莫”,绝非一个单纯的餐厅,而是一种朝圣,一场礼拜,又或者,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在那个寻常人家只能吃大白菜和玉米窝窝的年代,坐在老莫的穹顶之下吃冷盘鱼、品炸猪排、喝伏特加,真的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了。
现在生活好了。“满汉全席”的招牌随处可见;走进北海公园就能吃到宫廷菜;往周庄的水乡一走,但凡卖猪蹄的地方到处打着沈万三的招牌;“老莫”的客人也不限于高干子弟了。只是占了“满汉全席”的虚名,却未必能享受到慈禧君临天下的气派;就算吃尽了“老莫”的俄餐,也断然难觅当年那份老子英雄儿好汉的霸气。所以吃饭虽是人人可为人人必需,但还真是因天时地利人和而异。有时尽管物质上的差距会暂时消失,精神层面的不同还会出现。
有时吃饭要环境,有时吃饭需心境。所谓环境者,必正襟危坐,方巾高杯,碗筷齐备。席间应该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席间可以谈谈最近的打虎形势、聊聊央行降息和经济运行、猜猜某电影是不是会推动某股票。更有甚者,还要求包间雅致、装修华丽,最好还能依山傍水,将这自然之事同大自然合为一体。而所谓心境者,则无所谓就餐硬件好坏,更不求泉水叮咚、清风摇曳。只需一声吆喝、喊上三五知己,就算是苍蝇馆子或嘈杂夜市,聊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话,也就心满意足了。前者可称饭局,后者可称聚会。饭局者,吃饭只是一种手段,更重要是社交往来,搭建人脉;聚会者,吃饭也是一种手段,更重要是叙叙旧情,吐露真言。
但有一点是前提条件,就是桌子上的东西必须得好吃。否则只好要么换人,要么换地方。我去读高阳、唐鲁孙、梁实秋这一众吃货文章,看到为了吃一碗面可以有十年之约、为了等一道菜可以跋涉数十里,真是心有戚戚焉。看来这吃饭,不论环境还是心境,皆是相由心生,还是要看货真价实的料。不然就算是顶着个“满汉全席”的名头,若食材、刀工、火候、配料均属下品,也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了。
吃饭表面看来是个面子,其实本质是个里子。山珍海味与粗茶淡饭之间,也许就差一个厨子——其心态、脾气、情绪、经验,对一顿饭的影响尤为重要。难怪坊间有人传言汪伪的头牌厨子可以接着伺候老蒋,还有资格更进一步。正所谓哪管城头变幻大王旗,我只顾锅碗瓢盆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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