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杜涛 田进 “世界经济走向何方？”

在博鳌亚洲论坛第二天，这个议题在至少三个论坛上被数位嘉宾所讨论。究其原因，这是所有国家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问题。此前，多个国际机构的预测已经释放出一些消极信号——2023年1月，世界银行发布的《全球经济展望》指出，全球经济增长处于急剧而持久地放缓进程之中，2023年世界经济增长率预估值为1.7%，此数据是近三十年来，世界经济增长率第三低的水平，只好于2009年和2020年。

拉长时间线看，世界经济的潜在增长率也在不断走低。2009-2019年，世界经济每年平均增速为3.2%，低于1999-2009年的3.5%。在2020-2022年疫情的冲击下，世界经济增长经历了大幅度波动，这三年世界经济年均增长约1.9%。

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赵辰昕说，从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大家普遍认识到世界经济在做深度调整，这种深度调整就是世界经济的潜在增长率在往下移。

一些不确定性事件也为世界经济的走向蒙上一层阴影。从斯里兰卡债务危机、美国硅谷银行的动荡到瑞信的爆雷事件，世界经济的冲突与挑战扑面而来。

人们甚至忧心2008年金融危机会再次出现。

在博鳌亚洲论坛“通胀、滞胀与加息：钢丝上的舞蹈”分论坛上，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理事长朱民说，目前的情况跟2008年非常不一样。2008年，雷曼兄弟并没有足够意识到它的金融衍生品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最终雷曼兄弟的房贷项目使所有的金融机构都遭受了大量的损失，目前我们并没有面临这种问题。

在朱民看来，人口年龄的改变、地缘政治、供应链的不确定性以及美联储大量的加息等元素叠加在一起，使得现在远离了2008年到现在的周期：“低息、低通胀、低增长、高债务”，进入了另外一个周期：“高通胀、高利率、高债务。”

系列等待解决的问题

在博鳌亚洲论坛首日，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李保东说，希望通过年会的讨论，在不确定的世界中探寻确定性，促进世界各国加强团结合作，更好地迎接挑战；坚持开放包容，更好地促进发展。

对于世界经济走势，来自多个国家的官员与专家也希望在博鳌亚洲论坛的讨论中寻找到更多答案。

国家发改委原副主任、国家统计局原局长宁吉喆表示，面对增长速度的下滑与通胀高企，采取了加息措施以后，有滞胀的危险，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曾经兼任过国家统计局局长的宁吉喆用数字来表达了对通胀的担忧。他说，根据世界各国统计的数字，去年全世界通胀率高达8%，其中发达国家是7.9%，发展中国家还要高一些，达到9%。但是，今年1月全世界的通胀率上升到8.8%，发达国家上升更快，大概为8.2%，发展中国家则还是9%。

朱民认为，增长如果不是重点的话，通胀将会比以前更高。“我不认为世界能将通货膨胀率控制在2%以内。如果要达成2%的通胀率，所有的经济学家都必须要参与到这个过程里面来。我们已经进入到一个新的世界——金融稳定性是第一，增长性是第二，通胀的重要性只排在第三。”

赵辰昕说，放眼望去，世界经济的问题、风险、挑战其实不少。但是也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要全面、客观、冷静地看待世界经济存在的问题，抓住主要的矛盾。

2008年会不会重来

从硅谷银行的失败到瑞士信贷银行被收购，金融市场的不稳定性风险是否正在大范围上升，成为了大家共同的疑问。

高盛全球管委会成员、亚太区总裁施南德说，当前这些银行体系的问题不是飓风而只是一个头风。其中的原因在于，当前问题与2008年金融危机时面临的问题不同。

施南德表示：“首先，现在增加了很多监管政策。比如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有很多缓冲要求，压力测试做得也更多，这些措施都是非常重要的，也发挥了其作用。其次，目前我们看到的风险都是发生在比较小的一些银行机构，而不像2008年那样面临大面积地缺少资本。”

在朱民看来，硅谷银行的违约问题虽造成了系统性风险，但这并不是系统性的银行问题。硅谷银行垮掉的最主要原因是其长期的量化宽松政策，叠加短期内美联储数次加息，肯定会产生一些危机。

“这样的事情，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朱民说。

论坛上，朱民提供了一些数据表明失去政策刺激后的银行风险。2019－2022年，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增加4万亿美元、美国国债增加了6万亿美元。而这些钱的最终流向是：银行系统约有1.7万亿美元，共同基金、保险公司获得约7万亿美元。

“这些资产都是通过国债购买，利率为零。而现在利率比之前高5%，最终导致所有的债券贬值。并且过去三年，美国的国民存款增加了5万亿美元，现在这5万亿美元也在消失。当政府没有任何的刺激政策后，人们必须要开始使用自己的存款，1美元的存款从资产负债表离开之后，银行就必须要卖掉1美元的资产，这将会计入损失。”朱民表示。

星展银行首席执行官高博德则认为，最近几年，一些银行的垮掉更多是管理不当造成的微观案例。

高博德表示：“比如，硅谷银行的爆雷是非常典型的不良管理造成的后果。但是政府作为监管人要去看政策是否足够，监管方也必须更加关注银行的管理。”

在传统观念中，一个国家央行的任务是促进就业增长以及稳定物价两方面。但高博德说，央行现在有了一些新的任务——促进金融稳定性。

高博德介绍，在过去的十至十五年中，几乎每一个央行都会强调增长和稳定，如果出现银行崩溃不会进行纾困。但最后，每次都会越过红线。“从2009年雷曼兄弟到此次的硅谷银行皆是如此，虽然后者不是一家系统重要性银行，但是美联储还是选择去纾困，就像瑞士央行出手救助瑞信。我们必须要正视这个现实。”

如果总是出手救助单个金融机构，在高博德看来，可能会产生一些不良的后果。央行直接干预得越多，人们就会经常依赖央行的监管。但是监管必须去做一个预测，而不是仅仅去解决问题。

即使2008年金融危机不会重来，朱民说也需要关注潜在的风险。他说，过去十五年，量化宽松政策和财政政策把大量的钱转到金融机构的资产负债表上，他们购买时的利率是零，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风险。

朱民说：“现在钱转移流动的速度太快了，这是一个真实的风险。信心、现代科技以及社交媒体三件事情加在一块，将会形成飓风，而不是头风。在2008年还需要去银行排队取钱，而现在12小时内，1亿美元就能离开硅谷银行。”

美联储是否继续加息？

2020年世界经济在疫情的冲击下，经济出现深度衰退，当年GDP同比下降3.1%，多个国家出现企业大规模的倒闭和失业率上升等情况。在这样的背景下，多个国家出台了大规模的财政、货币刺激政策。

时过境迁，三年后的今天，几个主要经济体的央行行长都出来表态说，为了控制通货膨胀会不惜代价进行加息。

赵辰昕说，回头来看，这些刺激政策短期内确实有疗效，似乎一段时间内稳住了经济增长。但副作用是，为后续的通货膨胀埋下了隐患，欧美主要经济体能否控制这一轮通货膨胀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现在经济整体秩序在恢复，而需求支撑着物价上涨，所以不加息恐怕很难控制物价上涨。但加息的政策空间恐怕越来越小。一方面，此前已进行多轮加息；另一方面，金融体系又面临脆弱性的挑战。所以是否加息、加息多少是个很大的问题。”赵辰昕表示。

在朱民看来，因美联储在2022年太激进，2023年美联储应该会停止加息。究其原因，第一，金融稳定性非常重要，没有空间再加息，系统性已非常地脆弱；第二，增长在放缓，美联储没有理由在近期再加息，美联储这轮的加息应该要结束。

高博德也持类似的观点，认为美联储将暂停加息。但是他认为，美联储之前没有对通货膨胀迅速作出反应是因为没有太多的选择，必须要拯救经济。

看向世界范围内的通胀问题，博鳌亚洲论坛期间发布的《亚洲经济前景及一体化进程2023年度报告》预计，2023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有所上调但仍相对疲弱，全球通胀率预计将从2022年的8.8％降至2023年的6.6％。

对于未来的滞胀可能性，陆磊则认为是极小概率。“世界上高增长和低通胀组合的情况，一定是因为技术进步、经济交融以及交易成本极低。未来这种情况是可能发生的，我对此抱有信心，它跟政策无关。其次，未来的利率水平，我个人认为长期利率比短期利率要略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