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历是我的敲门砖,也是我下不来的高台,更是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要是我没上过大学就好了,如果我没上过大学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当服务员,可是我上了大学,拉不下脸;如果我没上过大学我就可以找一个没有学历门槛的工作,不用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最近,诸如此类的“孔乙己文学”火爆网络。
孔乙己是鲁迅笔下唯一一个站着喝酒的穿长衫的人,在那个年代,长衫是读书人的象征,是比穿短衫的底层人更高贵的存在。但他身穿长衫却只能像短衣帮一样站着喝酒,因为他穷困潦倒,几乎到了活不起的地步。说他是读书人,可他甚至连一本书都买不起。抄书的活儿他不想干,时不时“玩失踪”;他又放不下身段去做短衣帮的活计。最后他去偷窃,被发现后断了腿。
同是底层人,孔乙己被困在脱不下的长衫中,《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孙兰香却走出了双水村。孙少平是双水村为数不多读完高中的人,算是高学历人才。他也数次遭遇困境,读书时,常常衣不蔽体,每天只能靠两个高粱面馍充饥;辞去教师工作进城时,和一群没读过书的人一起站在路边做揽工;在煤矿里工作,每天经历大量的体力劳动,一天下来筋疲力尽……但他都凭借内心渴望出人头地,不再被看不起的信念撑了过去。
孙兰香是孙家最小的女儿,但她也是最懂事、最聪颖的孩子。她从小就懂得家中生活不易,甚至在上完初中后打算辍学回家干活,为大人分担一点,幸好在大哥的安慰与鼓励下,她没有放弃学业;高中时,她去工地上扛水泥勤工俭学。功夫不负有心人,孙兰香最后考上了北方工业大学天体物理系,成为双水村第一个大学生。在大学期间,孙兰香收获了美好的爱情,与省委副书记的儿子走到一起。
孙少平、孙兰香兄妹的成长是一段充满苦难又十分励志的“成功学”故事,但是为什么网络上并没有出现这种励志的“孙少平文学”、“孙兰香文学”,而充满自嘲意味的“孔乙己文学”却能击中年轻人的心呢?
我们不得不承认,路遥笔下的孙少平、孙兰香、高加林等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艰苦奋斗的成功学曾在那个年代激励了一批又一批年轻人。但当代年轻人对于成功的定义、成功的心态等方面的变化,使得那个年代的成功学理论不再具有吸引力。
成功学风头正盛时,更多将金钱、权力、地位视为终极目标。而如今年轻人对于成功的定义更加多元,并不局限于此,对于固定于某个点的成功往往不太感兴趣,自然也不会被影响。
孙少平、孙兰香的成长故事似乎更加强调励志与信念,并没有触及到实现成功的具体实现路径,这种似乎有些“华而不实”的鸡汤文学,对于愈加现实、理性的年轻人来说,难免感到不切实际。再加上当代年轻人对于成功这件事更加佛系,面对愈加固化的阶层,越来越内卷的发展环境,努力奔跑都不一定突出重围,更没有激情去谈成功。
越来越多年轻人更加重视实现目标的具体做法,他们更关注的是:该如何去做?需要准备哪些资料?而不是通过他人与苦难的斗争史来鼓舞自己。
相比于“孙少平(孙兰香)文学”的靠信念展望未来,“孔乙己文学”这样对困境的正视,对自己的嘲讽,显然更能吸引当代越来越务实、理性的年轻人。
然而,“孔乙己文学”的火爆,孔乙己的悲剧也引发了社会对读书的意义的思考。再加上疫情几年大环境不如人意,裁员、降薪、找工作处处碰壁,“读书无用论”再一次引起共鸣。仅凭此去否认读书的意义,我是不认同的。
困住孔乙己的是他学过的知识吗?不,是他自命不凡却又固步自封的性格,是他价值观与行动力的严重不匹配,他所认知的“长衫”是学历的证明,是地位的体现——肤浅。在我眼中,这件“长衫”是知识编织而成,意义非凡;而让很多人下不来的高台,在我看来是读书积累出的高度认知。所以,为什么要脱长衫、下高台,难道不应该在困难的时候庆幸至少还有知识的加持吗?
虽然孙少平、孙兰香的成功学故事已经不再吸引当代年轻人,但我们无法否认知识在他们的成长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在新人入矿考试时,孙少平以唯一一个一百分名列榜首。在艰苦的矿下劳作中,他也没有松懈,读书看报从未落下,积极关注国内外煤矿技术与效率问题。在哥哥孙少安被怂恿投资时,他通过科学、理性的分析阻止了投资,避免了钱财打水漂。这件事更加凸显“高台”之用,孙少安没读过书,即使有了一定的财富积累,也很难守住财富,往往有高度的认知才能守住有厚度的财富。
可能又有人要问,孙少平读了那么多书,却拿着和文盲揽工一样的工资,他读书的意义在哪?实际上,他们看似处境相同,但没读书的人能安安稳稳做一个揽工可能就已经达到他的上限,而孙少平因为读过书,他的未来有着无限可能。他既可以与没读过书的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也可以向上迈一步,站到更高的地方,知识垒起的高台为他提供了更多的选择。
孙兰香没有放弃学业,最终成功走出双水村。如果她初中时就回家帮忙干活,她的命运又将如何呢?大概就像她姐姐孙兰花那样——孙兰花没有机会读书,隔壁村的王满银用一件衣服、几句甜言蜜语就俘获她的心,可是结婚后,王满银对家庭不管不顾,孙兰花却坚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孩子、料理家务。而孙兰香,她明白在婚姻中夫妇一体,家庭责任需要两个人共同承担,或者说她根本不会被一件衣服、几句话吸引。
所以为什么想“下高台”呢?当我们站在高台上看向更广阔的世界时,才会发现“王满银送的一件衣服”乃至于“双水村”都是多么渺小的存在。
因此,“孔乙己文学”的火爆不代表其成为年轻人未来发展的主旋律。“孔乙己文学”是当前快节奏生活状态的正常情绪反映,是一种缓解压力的自我调侃,但自我调侃不必上纲上线,固步自封。当今社会早已不是“咸亨酒店”的天下,孔乙己的悲剧不会再重演,年轻人们大可放手去搏。
不管是以前鼓舞了许多人的孙少平、孙兰香的故事,还是现在用以解压调侃的“孔乙己文学”,都是瞬息万变的现代社会之一瞬,但不难看出它们都是以知识为基础——只有知识本身是为数不多可称永恒之物。
知识搭建高台、织就长衫。高台是向世界展示自己的舞台,而不是捆绑住手脚的刑场;长衫是对灵魂的装扮,而不是限制行动的枷锁。高山低谷皆是风景,高台、长衫都是加持而非束缚。
作者:左孟祎
指导老师:路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