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钱玉娟 领证两年后，“走播”邹艳的婚期终于定了下来——3月13日。最近的她，需要在下班后为了这场迟到的婚礼，加紧筹备各种需用的物件。

作为土生土长的瑞丽人，邹艳在疫情中曾经经历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以为瑞丽三五年好不了了，得趁着年轻走出去”。她决定把刚刚装修好的房子挂售出去，“也不会回来住了”。

毫无留恋的邹艳，带着家人去了广东省，一年多时间，她已经在四会、揭阳的翡翠玉石产业带，将直播带货做得小有起色。

春节前，邹艳在朋友圈获知了家乡复工复产的消息，“当时一点都不激动，担心还会反复。”她没有马上回到瑞丽，“不敢！”直到年三十前两天，才决定带着家人回来过个年，并顺便看看市场。

略带考察的意味，邹艳自驾回到瑞丽，眼看着玉石商户、主播纷纷回归，“一片欣欣向荣”，她心里的坚定感突然变了，“我不想出去了。”

梦开始的地方

1月8日，中缅边境口岸通道——瑞丽口岸姐告国门、货场、中缅街等通道，宣布恢复人员、货物的通关业务。让原本被关卡拦截的口岸，恢复了往昔的热闹。记者看到，在姐告国门附近车流拥堵，人头攒动。

尽管到国门打卡记录的游客，眼见着增多，但玉石商伍智群每天在玉城里看着市场的状态，心里依然打鼓，“如果4月份泼水节还不能恢复到疫情前的状态，就会很难。”

初见伍智群时，他正坐在档口的茶台前，与过来瑞丽游玩的同乡友人聊天。瑞丽一解封，他就一边带领同事们对市场里的电路、防水、网络、档口灯光等进行检修，一边“一对一”电话商家，号召他们回归姐告玉城。

在姐告封控，玉城停止运营期间，瑞丽市区包括多宝之城、样样好直播基地、德龙市场等几个交易市场承接了不少玉石商，像王升旗这样辗转新市场，交易谋生的并非孤例。

为了吸引、留住老商户，姐告玉城贴出海报，免租一年。

除了让商流回归，伍智群也期待迎来新的客流。他筹划了几周，于2月中旬向广东省某市个体劳动者私营企业协会发出邀约，在3月的第一天，这场跨省市的商家考察活动拉开了帷幕。

伍智群告诉记者，过去瑞丽及姐告玉城也曾与外省市相关机构展开交流，这一次他将这一交流视为瑞丽按下启动键后的“一次开放尝试”，据悉，期间瑞丽市和外省市工商管理体系也将展开交流，“一定程度上促动当地营商经济的进一步复苏”，伍智群报以希望。

在针对各个行业复工复产，提供相关扶持政策和措施执行期间，当经济观察报记者向瑞丽市工业和商务科技局副局长左云鹏询问，各产业复苏情况时，他虽未给出瑞丽各行业的划分比重，但却透露，“目前在行业中，复苏最快的就属玉石直播，它对其他相关行业也起到了一定的带动作用。”

左云鹏提供给记者一组数据，截至1月底的初步统计，返回瑞丽从事珠宝玉石直播的从业人员约达三万人左右，他还预估2月份相继回到瑞丽开展珠宝玉石经营活动的商户能达到6万人。

邹艳刚回到瑞丽时，姐告玉城还没有恢复，她便在多宝之城走播，“无论环境和设施都是新的。”问了一些商家货主的情况，也多在这个新市场留下档口。

但一位备受邹艳信赖的货主，却决定只在玉城经营。“他说姐告是大家梦开始的地方。”初听到这句话，邹艳还觉得这位商家执拗，“不两边跑，不去适应大家。”直到她在正月初三之后，在玉城播了一场，才瞬间明白了，“很多人的第一桶金，是在这里赚的。”

采访中，夺石努佳就是这样一位在姐告走过青春的景颇族姑娘，“我十八九岁踏入这里。”如今接近38岁的她，已经成家育有两个孩子，而今，瑞丽复苏，姐告玉城恢复经营，“我把这个交易市场也当作自己的孩子。”

在记者走访期间，姐告玉城周边的小吃摊位只恢复了几家，夺石努佳希望过去市场背后热闹的小吃一条街，能在商户们逐一回归后，也慢慢“活”过来。

淘金者二三事

同邹艳一样，伍智群也是回到瑞丽，就不愿再离开的人。

三十四年前，伍智群从福建千里迢迢奔来，成为踏入瑞丽的第一批淘金者。据他介绍，膝下两个儿子，不仅在瑞丽生、在瑞丽长，之后各自海外求学，学成归来依然选择回到这座勐卯小城。

已经在这里定居扎根的伍智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出走瑞丽。疫情期间，伍智群不想让生意停摆，就带着家人和几位核心员工临时搬往广东平洲。

记者遇见邹艳时，她正在玉石商王升旗的档口直播。王升旗也是从外地迁居瑞丽的玉石商，在姐告玉城经营翡翠挂件档口已有十几年，市场里的人都亲切地称呼他“七哥”。

疫情期间，王升旗曾把生意挪到了瑞丽的另一个翡翠珠宝交易市场——多宝之城，但实际效果未达预期，“档口没法摆，大的直播间也搬走了，经商环境不理想”，为谋营生，王升旗拖家带口搬到了广东揭阳，在当地的翡翠批发市场租下了一个两年期的档口。

此次回瑞丽，王升旗只是暂时待几天，他需要打理玉城、多宝之城两个市场内的档口，再亲自把握瑞丽现下的生意恢复情况。

接受记者采访时，王升旗虽不忘呼吁越来越多的商户能回归玉城，带动经商环境向好，市场经济复苏，但他也告诉记者，未来一段时间会在瑞丽与揭阳“两边跑，生意要动起来才好。”在王升旗看来，目前的生意还没恢复，雇人“不划算”，“我一个人拿货镶嵌、摆档、直播，尽量把开销降到最低。”

不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如今成了瑞丽大多数玉石商人的内心想法。即便重返瑞丽，伍智群也不再将货单放在玉城，他会把货放在珠宝一条街以及德龙夜市，或拿去给直播间售卖。

复苏需要缓冲期

泛华城市发展智库常务副总经理于小波，曾作为区域经济研究专家，带队去到国内很多城市调研，但瑞丽，还是第一次来。

记者遇到于小波时，他正和同行人员在一个翡翠玉石专柜前停留、观察。在建设口、经济领域深耕的他，对玉石丝毫不了解。这次受瑞丽市畹町镇政府邀请，他带队前来考察当地有无新的经济开发的潜力机会。

据悉，与瑞丽姐告口岸的状态不同，畹町口岸芒满通道自2021年11月26日就恢复了货运通关，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累计验放进出口货运总量达140万吨，货值超80亿元人民币。

于小波对于瑞丽的口岸经济颇感兴趣，在他看来，区位优势让瑞丽能获得从缅甸尤其从印度洋过来的进口虾蟹海鲜制品，牛羊肉的价格甚至可以达到国内市价的1/5。

瑞丽口岸的“境内关外”模式，也备受于小波关注，“这个边境城市有过境优势，但海关通道的附加值远远不足。”他考虑，瑞丽是否可以在口岸管理区域，建立相关食品、粮食等品类的加工区，如此货品的增加值税收也能留在本地。“政府最关心两个问题，一个是能不能增加就业，另外就是能不能增加税收。”于小波的理解是，瑞丽兴起的玉石直播等确实带动了就业，但“黄金有价玉无价”，尤其在经济处于下行周期时，玉石生意受影响幅度更大，这让他把注意力放在了瑞丽当地的旅游、康养产业中。

此前于小波曾调研过长寿之乡广西巴马，直到他来到瑞丽，发现在云南这样一个高原的地区，“瑞丽海拔只有800米，潜台词是什么？”他给出了答案，适合人类康养。

正是因为瑞丽四季如春，蹇为祥从十几年前被派驻这里工作，到如今定居于此，成为了当地万顺叫车平台的一名网约车司机。

疫情期间，蹇为祥也曾回到四川老家跑了一年网约车，“待不惯，冷起来没商量，热起来，连风都烫人。”他说瑞丽的气候相当好，“一年四季只需一张毛毯，其他啥都不要。”

2022年7月，蹇为祥回到瑞丽，每天早上5点钟出车，他的跑车时长和频次，也在越来越多人回归瑞丽后逐渐增加。作为穿行在这座边境城市里的一员，蹇为祥希望，自己能通过服务更多人，一定程度上带动瑞丽的网约出行复苏。

尽管只是在瑞丽待了几天，于小波深刻感受到来自这个多民族聚居城市的包容和热情，但他不得不说，新冠疫情对这一偏远的“神经末梢”影响仍需时间恢复。“经济脉搏停跳太久，人口流失的背后，是当地的交易场景没有了。”

即便是直播电商这一场景在恢复，左云鹏不免提及曾经被关注甚至诟病的问题，像2022年“315”揭露了瑞丽当地原石交易等违法、违规直播乱象，“我们也在加大对上述直播经营活动的打击力度。”他强调，相关部门除了进一步服务解决直播基地存在的困难和经营问题，还在推动复工复产的过程中，努力创造一个健康、持续发展的营商环境。“瑞丽的经济复苏需要缓冲期。”于小波向记者透露，目前他的团队正在基于瑞丽当地的区位条件、优势能力、产业布局，进行全方位分析，另外，他觉得，瑞丽城虽小，但却是一个值得回头去看的地方。

(应采访对象要求，伍智群系化名)